伍胜基也暗暗为朱允炆的胆气感染,表面还是不露声色的道:“我看你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颇有勇力却声名不显。冠军将军之名,莫不是自封的罢!”说完仰天大笑,他笑,身后的将领、校刀手也跟着笑。
朱允炆却没有笑,而是反问道:“伍将军也声名不显,难道是庸碌之辈?”
伍胜基面色一变,朱允炆接着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有能力的人,哪怕丢在茫茫人海也会崭露头角。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伍胜基默默念叨着,忽的双目如铜铃般瞪着朱允炆道:“好一张利口,但任你巧舌如簧,难道本将会被你说动吗?”
朱允炆哈哈一笑,道:“元分民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第三等是汉人,第四等是南人。法律上规定蒙古色目和汉人犯了罪,分属不同的机关审理。蒙古人殴打汉人,汉人只能向司法部门申诉,不能还手。蒙古人酒醉打死汉人者,只要交出—份埋葬费,就算了事。汉人、南人不准集体打猎,不准举行宗教活动,不准执持弓矢等武器。在政府机关中,蒙古人任正职,汉人、南人只能充当副职。在科举上也有区别,分进士为右左榜,蒙古人以右为上,因而在右榜上的蒙古、色目人都算上选,而列为左榜的汉人与南入就算低一级。蒙古人由科举出身者,一正式委任就是从六品官,而色目、汉人、南人则递降一级。汉人缴纳的税赋却要高得多。”
朱允炆娓娓道来,伍胜基的面色逐渐变化,由开始的愤怒,到迷茫,再到思索。
“你是汉人,就算为北元的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又能怎地,你现在的做法,无异于自掘坟墓你知道吗?”朱允炆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奔向主题。
伍胜基不说话,身后的副将倒开口了,他略带挑衅的望着朱允炆,道:“我等只是借鞑子的力量对抗朱元璋,待到时机成熟了,自然会立汉人为正统,哪会由得鞑子坐这大好江山?”
朱允炆面不改色,笑了笑道:“当年南宋和蒙古结盟灭金的时候也是这般想法,可叹你这蠢人,前车之鉴不远,还做这等美梦。”
那副将顿时哑口,伍胜基似从思索中醒来,脱口道:“依你之言,凭我等之力,竟无力回天?”
朱允炆淡淡一笑道:“你比文天祥如何?”
伍胜基实话实说,“不如也。”
朱允炆点点头,继续道:“你们总共加起来也就五六万人马吧,比之南宋的军力如何?”
伍胜基面色变得不安起来,垂了头道:“不如也。”
“好!”朱允炆竖起大拇指道:“将军真诚实之人,如今鞑子虽然屡败于我大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勉强凑起二十万人马还是可以的,如果我大明半壁江山沦丧,势必重蹈南宋覆辙,那么将军可就成了民族的罪人了。”
伍胜基正欲答话,那副将突然阴沉着嗓子道:“可惜我们已经上了贼船,就算现在撒手不干,到时候皇帝还是会问罪,少不得抄家发配,将军切莫误了弟兄们的性命啊!”
朱允炆知伍胜基已有些动摇,明白机不可失,当即仰天长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民族大义为重,莫说抄家发配,便是掉了这颗脑袋,又有何不可呢?”
见伍胜基投来疑惑的目光,朱允知时机成熟,忙道:“不过我可用我的身家性命担保,只要将军拨乱反正,有大功于社稷,非但麾下绝不会被追究,就连将军自己,也是前途一片光明。”
正当伍胜基沉吟之际,一名铁了心叛逆的将领急叫道:“将军,不可轻信啊,这小子纯粹信口开河,我等已然反叛了明朝,朱元璋如何能放过我们呢?”
身后众人连连点头,齐跟着劝。伍胜基也不说话,直盯着朱允炆的双眼道:“小子,你要本将如何信得过你?”
朱允炆笑了,朗声道:“一诺千金,我朱允炆何时骗过谁来!”
“你是朱允炆?”伍胜基神色大变,眉宇间先是透出一丝复杂,倏的把心一横,连叫了三声好。
“不错,如假包换,由我担保,你当可以放心了罢。”
“放心?”形势陡变,伍胜基嘿的一声冷笑,“先挖出你的心,我再放心。”
朱允炆被眼前急转直下的形势搞的摸不着头脑,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伍胜基,心想,今日若不能善了,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手中不由得紧了紧枪杆。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哪知道。”朱允炆淡然答道。
“我父亲是小明王的部将,小明王你知道吧?”
朱允炆心中噔得一下,完了,小明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不就是韩林儿么,被朱允炆沉江杀死的那个韩林儿。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羊入虎口啊,他的心中暗暗发苦,打定主意,为今之计只能够破釜沉舟了,想罢,又是一阵狂笑:“原来将军是名将之后,难怪武艺如此高强。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落在你手上,只当慨然赴死。”
“左右何在,与我绑起来!”
“不必了,就在这口锅中炸罢!”说完转身向外走,口中叫道:“来罢,为你的主子报仇。哼哼,韩林儿有什么能耐,他连张士诚都打不过。由他领导国家,恐怕汉人早就亡族灭种了。也好啊,就当是为了天下间的百姓,我就替我皇爷爷挨了你这一刀,杀了我,只望你回头是岸,莫在助纣为虐。”
伍胜基本来对韩林儿就没什么印象,只不过继承了父亲的仇恨罢了,韩林儿被张士诚围攻的历史他也知道。此时明白朱允炆说得都是实情,蓦地一声长叹,急叫道:“且慢。”
朱允文本想先脱了众人的包围,再借油锅缓一缓追兵,没想到伍胜基竟有被自己说动之意,心中一喜,表面却装的不动声色,横眉冷对道:“怎么?将军怕我脏了你的油锅?”
伍胜基叫道:“小明王确实不如朱元璋雄才伟略,然而他却不该如此残忍,竟然将之杀害!”
朱允文冷笑道:“残忍?不如说是一种自保罢了,身逢乱世,不是我杀人,就是人杀我。在那种情况下,若不杀小明王,只怕小明王坐稳了江山,头一个不放过的就是我皇爷爷罢?人无杀虎心,虎有伤人意,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当年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哼,你们一家子,果真是蛇蝎心肠。”
“非也,打天下,靠得是一股子狠劲儿,若是侠骨柔肠,只能成为历史的点缀。可如今,四海升平,你却造反,借口说什么替韩林儿报仇,但你可曾想过,这仗打起来要牺牲多少百姓,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我爷爷杀一人,你却杀了无数人,当真是恬不知耻。”
“唉,罢了,罢了。我曾许愿今生不为朝廷效力,没想到却被你说服了。”伍胜基颓然望着朱允炆,低声道:“殿下文武双全,伍胜基佩服。”
朱允炆背对着伍胜基心中暗笑,这次还真是赌赢了,倘若自己刚才露出稍稍的怯懦,只怕已经煮熟了。他转过身正色道,“怎么,想明白了?”
伍胜基颓丧着脸色,道:“只盼殿下言而有信,饶过我这般兄弟,所有的罪责,由伍胜基一人承担!”说罢取过绳子就要自缚。
朱允炆忙箭步过去夺了他手中的绳子,柔声安慰道:“伍将军这是信不过允炆咯?刚才我说过,只要将军拨乱反正,将军麾下连同将军本人,皆可免罪,若能戴罪立功,日后还能名留青史呢。”
伍胜基感激的望了眼朱允炆,道:“多谢,那就请殿下速速派人前来接收人马。”
朱允炆笑着一摆手道:“将军这是何意,我麾下还有人能比将军更胜任吗,铁豹现在还在嗷嗷叫痛呢,哈哈。”
伍胜基连道罪过,却还是道:“伍某罪孽深重,差点做了民族的罪人,少不了遗臭万年。这将军一职,还是请殿下另委他人吧。”
朱允炆拉着他的手道:“我看重的人不会错。这样,我且先回营整顿兵马,稍后我与将军合兵一处,狠击鞑子如何?”
伍胜基早已痛哭流涕,忙跪地拜道:“多谢殿下信任,末将怎敢不效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