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
小年有时候想起自己跟楼雨洁的一场恋爱,美得可以用一场雪来比拟。他说雪在下的时候美,落到地上后也美——总之就是美。不过,前提就像韩寒说的,千万不能是上海的雪。他拿来跟金千寻和电话男、陆同游和章丽婷的恋爱比较。金千寻的好一点,算得上一场春雨;而陆同游的连雨也不是,顶多算天上下下来的狗屎。林洵没下成,光打雷,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下。他不忍林洵下雪——跟自己一样,伤心难过;下雨跟下狗屎都是自己看不上,所以,林洵最好也不要。最后,索性寓言林洵这一辈子光打雷,什么也不下。
初一以后,初二上个学期,培优班来了一个美女,钱礼谦凡心大动,要去向人家表白。他先找小年商量对策,小年没见到那美女的面目,拿出书包里楼雨洁的照片,问:“有她漂亮吗?”
钱礼谦流口水,说:“差不多。”
唐小年得意,说:“我的人。”
钱礼谦拉小年壮胆,去向那个女生表白。那女生理都不理,说:“出去再说。”他最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开始四处打听,才知道这个女生叫苏庭——不是章丽婷的婷,而且成绩在年段前十。会到培优班来,听说是在考试的时候作弊被当场抓住。情况跟林洵最是相似。
钱礼谦为博美人一笑,带头去找那个男生,要为苏庭出气。这次轮到小年吃瓜子、掠阵。地点还是上次那个地方,不过,这次的情况却是大出小年意料之外。
因为,那个男生太过高大威武,吓得钱礼谦刚见到人就跑没了影。小年来不及脱身,被那男生抓个正着。最后,还是孝敬了全部瓜子和身上所有零花钱才得以脱身。
事后,钱礼谦再也不敢提起出气的事。小年,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扬言要为他讨回公道。
钱礼谦问:“怎么讨?”
唐小年拿着楼雨洁的照片,指向苏庭背影,说:“跟她谈恋爱。”
下课后,小年上去搭讪,还没说话,苏庭就要他滚。小年故技重施,说:“我认识你,你是不是叫做‘苏庭’啊?”
苏庭抬头看小年一眼,又低下头,说:“你认错人了。”
小年听她语气,有再说话的余地,说:“没有,我没有认错人。我一定认识你,但你也一定不认识我。”
苏庭忽然掩嘴笑。小年有过这样的经验,女孩子如果肯对你笑,那说明她并不讨厌你,大有深入发展的可能,说:“你笑什么啊,我说的又没有错。”
苏庭抬头白了小年一眼,说:“别影响我看书。”
小年知道原来是在笑书里的人,大窘,正想离开,回头看到钱礼谦也在笑,心里很不乐意,又转过来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再说啊?”苏庭抬头看他,面带愠色。他脸一红,灰溜溜的跑了。出了门口,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随便走去。苏庭在后面看他的背影,不知不觉又笑出来。
钱礼谦追出来,在厕所外面找到小年,问:“怎么样?”
小年无地自容,说:“没怎么样,来给你找公道啊。”
钱礼谦问:“公道?在哪里?”
唐小年走开,说:“就这里。”
钱礼谦一直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以为这是小年的玩笑话。后来,跟苏庭混熟了之后,钱礼谦以此开小年玩笑,说:“小年只会到厕所外面找公道。”
苏庭掩嘴笑,问:“什么意思啊?”
小年轻视的看钱礼谦一眼,说:“公共厕所外面就是公道啊,难不成是你家开的啊!”
小年跟苏庭能接上嘴,多亏李玖良。李玖良上课提问,多是小年来回答,而且,语出惊人,全班没一个人不笑上至少一分钟。就像李玖良问:“中国人为什么提倡‘修身养性’?”他就回答:“中国人只会读书,导致性功能下降,所以,一些学者就提出这个观点,目的是要提醒广大学者,不要只顾读书,在学习之余,不忘加强性锻炼,提高身体素质。”
苏庭替小年害羞,但还是忍不住跟班上的人一起笑。后来,跟小年接触一段时间后,发现小年不为人知的优点和众所皆知的缺点——爱放屁。对此,小年又不得不重申一遍“不是放屁,是生气。”
钱礼谦没想到苏庭竟然会对放屁如此有兴趣,忙补上自己的爱好,说:“我放牛屁,比李玖良还厉害。”
苏庭笑得更厉害了,问:“为什么?”
钱礼谦得意地都快坐不住了,说:“他只会放狗屁,我会放牛屁。你说我是不是比他要厉害。”
苏庭趴在桌子上笑,连说话的力气都被笑完了。
放学后,小年和钱礼谦同时邀请苏庭一起回家,到学校门口,发现苏庭的家和钱礼谦家是一个方向,都跟小年是背道而驰。小年怕回去晚了挨骂,只好看着他们双双离开,自己一个人这才迈开步子。
有一次,小年问苏庭:“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到这里的啊?”
苏庭的脸霎时被彤云覆盖了,勉强笑了一下,说:“我跟你说,你要替我保密。”
小年忙捂上嘴,点头。苏庭又笑了一下,说:“还不是赵岩,都怪他,他——我在考试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后面。那个,考试的时候,他给我传纸条被老师发现了,所以……”
小年“哦”了一声,说:“赵岩是不是隔壁班上的那个大个子?”
苏庭点点头,奇怪脸红得更厉害了,偷偷又说:“他不是要我帮他作弊,而是,而是——给我递情书。”小年惊讶的看她,她更是羞得红透了脸,跑开了。
苏庭不久就离开培优班了。她临行时见小年和钱礼谦都够不上分数线,有些许的不开心,说:“你们认真点,很快可以离开的。”
钱礼谦见苏庭离开,心也跟着去了,他下决心要努力读书,争取下一次考试后离开。唐小年也有点不舍,说:“你要常回来看我们啊。”
小年和苏庭分开后,心里留下一个影,淡淡的。在他的记忆深处,像这样的影子有两个,另一个是金千寻。都只是短暂的相处之后留下的一个纪念。钱礼谦后来也不像从前一样胶着他,而且一下课就消失无踪,他问过钱礼谦,得到的回答是“我发现我也变成水做的了,天天要去厕所。”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厕所里,或是厕所周遭的公道上见过钱礼谦。他也再没有主动找过苏庭,也再没见过一面。奇怪的是,有人却为这个纪念找上了他。
有一次小年一个人回家,路上,他莫名的有一份空虚,仿佛是听一个故事的结局。他缓步走着,突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而又高大的身影。那个身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把影子从不远处一直拉到他脚下。他认出这个人就是赵岩。
赵岩看见小年,就开始挥手,大声喊:“你过来一下。”
小年怔住,不敢向前,问:“干嘛?”
赵岩说:“没事,叫你过来,你就过来,那么多屁话干嘛。”
小年听这口气不对,想转身离开,但又害怕回家晚了挨骂,还是移动步子过去。赵岩等不久似地,大步朝小年走来,在快接近小年的时候,小年竟然转身跑了。他骂了一声“该死”,也追上去。
小年走近一看,赵岩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他心里一阵害怕,知道自己再不跑就要挨打了。跟父亲的一阵臭骂比起来,这一碟大餐自己可吃不消。忙转身逃跑。可是他人没赵岩高大,步子也小得多,不一会就被赵岩追上。
赵岩追上去,到可以伸手抓到小年的距离时,用手扯住小年的背包。小年冷不防被一阵大力向后拉去,脚下一错,倒在地上。赵岩翻身骑在小年身上,用巴掌拍小年的左右两个侧脸。小年只吃准一个耳光,剩下的都被他用手臂接下来。
赵岩边打边叫,说:“我叫你跑,叫你跑。狗日的,日狗的。”
小年见路上没有行人,心想赵岩这狗屁还真会选地方,嘴上大叫:“爸爸,救命,救命!”他不叫唐母来就自己,是怕唐母不是赵岩对手,反而会吃亏。
赵岩打了几十下,见再打不到小年耳光,才停下来,喘着粗气,说:“跑,你还敢跑。”
小年捂着脸的手不放,说:“干嘛不跑,等你打我吗。”
赵岩又打了一下,说:“谁叫你敢缠着苏庭不放,她是我的人。”
唐小年这才知道赵岩误会自己了,放心不少,忙说:“我没有,是钱礼谦。”
赵岩问:“就是跟苏庭一起回家的那个?”
小年习惯了用头来回答,但这会点不了头,只好说:“是啊,就是他,他天天跟苏庭在一起。”他在说话之余,用力的挺着腹部,想把赵岩掀开。说:“你不去找他,找我干嘛。”
赵岩又停下手,说:“你跟他是兄弟,找你一样。”
小年忙解释他跟钱礼谦的关系,说:“不一样,我们不是兄弟,我没兄弟。”说完一用力,把赵岩倾倒在一边,他很会把握时机,没稳住身子,就爬着往前跑。这会也管不了哪边是哪边了,只求能逃脱赵岩的魔掌。
赵岩坐得太久,正想换个姿势,刚挪动屁股,就被小年的大力倾开,往旁边倒,他忙用力稳住身体的重心,小年趁机爬着跑开好几步,他来只来得及伸手抓到小年的背包,仓促之间也没抓紧,只听见“刺啦”一声,小年已经起身跑远了。
唐小年使出浑身力气向前跑,只恐怕又被赵岩抓住,迅速得可以跟奥运会上的短跑运动员媲美。他跑了不知道有多久,也不知道跑了有多远,到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后才停下来。他坐下来后,马上又回头看,之见长长的一条小巷子里,除了自己,再没一个影子。他还是不敢放松,又走了几步,到一个拐角处后面才放心坐下来休息。等休息够了,想起来还不知道自己现下的状况,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再抬头四处看去,看着这个又长又窄的胡同。
天色渐渐暗下来,也渐渐冷起来。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因为这个地方,在他的记忆里发光发热,到简直可以流出汗水来。沿着记忆的步伐走了几步,看见一家破旧的书店时,确定自己真的就在楼雨洁带她来过一次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些什么,下意识似的去摸自己的书包。他的书包被赵岩扯了两次,已经从旁边裂开一道口。他一只手穿过书包的背带,翻过来时,从破口的地方滑出来两个影子,落在地上。他低头看去,是两本已经翻开来的书,书的扉页间隐隐露出来照片的一角。突然,他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了,巷子不再是巷子,像是记忆里长长的火车道。一切都随之变得虚无缥缈,变得如梦如幻。
小年站在铁轨旁边,看着远去的火车,害怕得哭出来。他想开口叫火车停一下,却不知道要叫谁的名字。他哭得很伤心,仿佛是被抛弃的小孩子,心里除了恐惧害怕,再没有其他感情。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累得连站着的力气也没了,坐下来休息。眼睛仍旧是看着前面火车消失的地方,突然,“呜隆隆,呜隆隆”——巨大的声响从耳后传来。他回头看,只见远远的地方一个冒着烟的火车头朝自己就跑来。他又连忙站起来,那列火车“呜隆隆,呜隆隆”——一下子就到了他的身边。他伸手像火车招手,叫火车停下来。他的声音好大,好没情感,但是这列火车却在半中间停下来了。
火车一停下来,就开始“滋滋”地冒热气。就在小年身前的一节车厢上,那一个窗户“噗啦”地一声打开来。小年抬头看见从窗户里探出来一个头,这张脸还对这小年微笑。小年立刻认出是楼雨洁,他高兴的跳起来,叫道:“小洁,小洁。”
这时起了一阵微风,吹过小年,又吹向楼雨洁。在风里,楼雨洁的发梢被轻轻的撩动散开,变的凌乱,柔波似的在耳后飘飞。
小年跑上前去,叫道:“小洁小洁……”
楼雨洁也微笑着,说:“小年,快上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