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依旧身在贾府,希如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个身,想继续睡去。鹦哥走到她的床边,推了推她道:“鸳鸯,快起床,该干活啦。”希如没办法,只得爬起来。
希如,不,现在应该称她为鸳鸯,换了衣裳,跟着鹦哥往外走。此时天还没有亮,灰蒙蒙的,笼罩在浓雾之中。鸳鸯跟着鹦哥来到二门外,开始扫地。今日的贾府似乎有喜事,四处张灯结彩,挂着红绸,扎着红花。鸳鸯扫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大门上贴着大红喜字,便问道:“鹦哥,府里有什么喜事吗?”鹦哥一边扫地一边回答道:“你忘啦,今日琏二爷娶亲。”鸳鸯问道:“琏二爷娶亲?他娶的是不是王家的小姐,太太的内侄女?”鹦哥笑道:“说你糊涂吧,你又清楚得很。二爷娶的就是那位凤姑娘。”
鸳鸯提了水,准备洒水扫地。忽然撞到一个人,木桶中的水全洒在了那人的身上。鸳鸯一惊,还没回过神来,脸上火辣辣的,便挨了一巴掌。一个妇人骂道:“下作的小娼妇,你眼睛瞎啦!”鸳鸯愣在那里,只觉得脸颊生疼,用手去捂,却又挨了一巴掌。那妇人骂道:“我这一身新衣服是为了琏二爷的喜事,专门定做的。才穿出来,还没见主子的面,就被你浇了一身的水。你这不是触我的霉头吗?”鸳鸯说道:“不就是把你的衣服弄湿了么,有必要打人吗?大不了我陪给你便是。真没素质。”妇人冷笑道:“赔?你怎么赔?一个小丫鬟,你一共才多少月钱呢?你干一年的钱还不够我裁布料的呢!”鸳鸯这才想到,自己现在只是贾府的下等丫鬟,没钱没地位,就连亲人也不在身边,她感觉到恐惧和无助。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王姐姐啊。”走来一个妇人,笑眯眯地说道,“我说呢,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在吆喝了,这是怎么了?”姓王的妇人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个小丫头把我的新衣裳给弄湿了,还不懂规矩,嘴巴不老实。周姐姐,你不要拦着我,容我好好教训她。”姓周的妇人笑着说道:“算了吧,王姐姐,不就是一件新衣裳么,值什么?我前阵子还做了好多衣裳,衣裳太多穿不过来,要不你去我家里,我给你几套?”姓王的妇人说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要你的衣裳。”姓周的妇人笑着说道:“咱们快走吧,你这样湿漉漉的,没法见上头的人。再不回去换衣服,恐怕会迟喽。”说着,笑呵呵地挽着姓王的妇人,一同离开了。
鸳鸯站在那里,捂着脸,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鹦哥走过来,掏出帕子,在木桶里面打湿了,替鸳鸯擦了擦脸。火辣辣的脸颊碰到凉爽的湿帕子,顿时舒服了许多,鸳鸯问道:“那是谁啊,这么不讲理。”鹦哥一边替鸳鸯敷脸,一边说道:“打你的那个,是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另外那个,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鸳鸯疼得龇牙咧嘴,愤愤地说道:“不过也是个奴才,有必要这么嚣张吗。”鹦哥说道:“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像她们那样的奴才,其实算是半个主子。而我们这样的奴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熬出头。”
鸳鸯说道:“总有一天,我也要当主子。我才不要当奴才受别人的气呢。”鹦哥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被打傻了吧,尽说些胡话。”她瞧了瞧鸳鸯的脸颊,说道:“还好,打得不是很严重。我们还是快点把活干完,不然那些老婆子们又会骂的。”鸳鸯应了一声,赶紧拿过扫把来扫地。
扫了地,又去提水,擦洗廊下的柱子。天色渐渐地亮了,来来往往的丫鬟们也多了起来。擦完柱子,将抹布洗净,将木桶摆好。鹦哥敲了敲腰,说道:“总算做完了,我们可以去吃早饭了。”
原来在贾府里做下等的粗话丫鬟,每日清晨起来必须先把自己负责的那一块地方打扫干净了,方才能够吃早饭。鸳鸯一大早起来,扫地擦洗,累得满头大汗,肚子咕咕叫着,早就盼着能吃早饭。下等丫鬟们都在一间屋子里吃饭,鸳鸯跟着鹦哥走进去,见已经有不少丫鬟们坐在桌边吃饭。
“鸳鸯,鹦哥,过来坐吧。”一个容长脸儿的小丫鬟向她们俩招手。鹦哥携了鸳鸯的手,走过去,在那个小丫鬟的身边坐了。这小丫鬟也倒热情,站起来拿了两只碗,替她们俩盛了两碗稀饭。鸳鸯接过热腾腾的稀饭,说道:“谢谢你啊。”鹦哥对那个小丫鬟说道:“你就是新来的那个珍珠吧?把你分到那个房里了呢?”珍珠点了点头,笑道:“她们让我到老太太房里去了。”鹦哥笑道:“你好福气啊,一来就能进老太太的屋子。”
珍珠瞧了瞧鸳鸯的脸,问道:“鸳鸯姐姐,你的脸怎么了?”鸳鸯扭过头去,说道:“没什么,早晨出门时踩到一只老鼠,不小心摔了一跤。”
下等丫鬟们的早饭并不丰盛,只是普通的稀粥,外加一些馒头和酱菜而已。鸳鸯饿极了,也不顾那么多,拿了馒头,就着稀粥吃着,耳朵听着她们俩的谈话。
珍珠说道:“我方才听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说,今日琏二爷娶亲,凡是出力的丫鬟们都有赏呢。”鹦哥说道:“就算上面有赏,哪里轮得到我们呢。我不奢求那些,只想把自己的活儿干完就行了。”鸳鸯赶紧把嘴巴里面的馒头咽了下去,问道:“为什么轮不到我们?”鹦哥说道:“若有赏,最先轮到管事的嬷嬷、媳妇和老妈妈们,再接着便是各房伺服侍主子的管事大丫鬟,再下来是各房服侍主子的贴身丫鬟,然后轮到各房不能贴身服侍主子,只能干杂活的小丫鬟们。我们不在房里,只是府里打杂干粗话的,连主子的面都见不着,哪里会赏我们呢?”
鸳鸯一听这话,便有些担忧,自己怎么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上面还压着一层又一层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珍珠看鸳鸯沉着脸,便笑道:“别担心,这是府里的大喜事,总会赏我们一点的。”鹦哥说道:“你现在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人,自然会轮到你。”珍珠说道:“我只是新来的小丫头,在老太太房里只是干杂活,连老太太的面都没见到呢。”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丫鬟,向珍珠招手,唤道:“珍珠,你过来。”珍珠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跑至那个丫鬟面前,笑道:“琥珀姐姐,有什么事要做吗?”琥珀说道:“今日是琏二爷的大婚之日,老太太那里的客人必然会很多,你快点吃了饭,回去干活吧。”珍珠笑道:“我已经吃了饭了,这就去干活。”
鸳鸯瞥见珍珠的碗,里面还剩下大半碗的稀饭,馒头也只咬了几口,难道她这就吃饱了?鸳鸯皱了皱鼻子,低下头,只顾自己喝粥。
“你们两个,是哪个房里的?”琥珀问道。
鹦哥放下碗筷,站起来回话道:“我们不是房里的丫鬟。我们只是在二门干粗话的。”说罢,又用手捅了捅鸳鸯。鸳鸯赶紧把手中的馒头扔进自己的粥碗,站起来,但嘴里的馒头还没咽下去,只能笑着朝着琥珀点头。
琥珀说道:“也罢,就你们两个吧。怕老太太屋里的人忙不过来,你们俩今日就来老太太屋里帮忙吧,回头我去跟你们的嬷嬷说一声便是。我先过去了,珍珠,等她们吃过早饭,你带着她们来老太太屋里找我。”珍珠赶紧笑着应了一声,说道:“琥珀姐姐慢走,我们马上就过去。”
鸳鸯见琥珀走了,便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稀饭。珍珠走过来,把碗从鸳鸯的手中抢了过去,说道:“别喝稀饭了,咱们赶紧走吧。”说着,手脚麻利地把鸳鸯和鹦哥的碗筷收拾好,摆在一旁的筐子里,拉着鸳鸯和鹦哥的手便往外走。
鸳鸯道:“方才琥珀不是让我们吃过早饭再去的么。”珍珠笑道:“等吃罢早饭,怕是会迟。还是早些过去比较妥当。”鹦哥也道:“去迟了,又会嫌我们磨磨蹭蹭的,不讨好,反而讨得一顿骂。还是早些过去的好。”鸳鸯没法,虽然没有吃饱,也只得随着她们二人一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