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贾琏和凤姐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贾琏起身后,匆匆忙忙地便赶往贾政书房。贾政今日约了几个清客,贾琏原说要去,不想起晚了。
鸳鸯打了水,端进凤姐的屋子。凤姐才更衣,正坐在梳妆桌前梳头发。伺候凤姐梳洗,待凤姐用过早饭,又端上茶来。
凤姐吹了吹茶叶末子,低着头喝茶。诗儿在一旁问道:“二奶奶,要不要去给大太太请安?”凤姐听了这话,合了茶盖,把茶杯放在桌案上,说道:“我昨日算是彻底得罪了她。真不想再见她。”鸳鸯说道:“都是在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躲着,怕也不好。”凤姐说道:“依你说的,我该去讨好她了?”鸳鸯道:“倒也不是讨好。只是我觉得,把事做绝了也不好。”凤姐笑道:“在我使过的丫鬟里面,也只有你敢说我做得不好。也别光说我,那日可是你先跳出来的。”想了想,又道:“也罢,就去给她请个安吧。”
这边凤姐好不容易愿意去给邢夫人请安,那边邢夫人却称病不见。凤姐只得回去。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凤姐的脸上渐渐地挂不住了。但自从那日之后,贾琏待凤姐渐渐地好转了起来,或许这也是温存的功劳。
一日午后,凤姐去王夫人那里,与王夫人商议过年的事情。此时贾府当家的是王夫人,府里大小事宜都是经王夫人的手办的。鸳鸯一直害怕见王夫人,时常提防着,但这些日子下来,却不见王夫人有何动静。
说了说过年的事,又说了会闲话。王夫人突然开口说道:“听说你跟你婆婆闹翻了,可有这回事?”凤姐低了头,点了点头。王夫人道:“你是做媳妇的,怎么能跟婆婆闹呢?快去给你婆婆道歉赔罪,让她原谅你。”凤姐赌气道:“我不去,我跟她合不来。”王夫人叹道:“你呀,从小养成的小姐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若是遇到像我这样疼你的人,还倒罢了,否则呀,是会吃亏的。”凤姐道:“太太既然疼我,那就帮帮我吧。”王夫人道:“怎么帮你?难道你想让我去做说客?”凤姐道:“不是让太太当说客。我是想呀,搬到太太这里来住。”王夫人道:“这怎么行呢,你是那里的儿媳,理应与他们同住。搬到我这个婶子家,也说不通。”
凤姐想了想,说道:“这有何难。太太只需跟老太太说,府里的事务太过繁重,您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帮着您打理。我住在大老爷那里,来往也是有些路的,不免有些麻烦。索性就让我住过来,也省时好多。”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道:“你说的或许可行。正好聚锦门旁边的那个院子没有人住,收拾出来,你也可以住过来。不过这件事,须得经过老太太同意才可。”凤姐便笑着替王夫人捶肩,撒娇道:“太太就替我去跟老太太说一说吧。”王夫人笑道:“好,好,真拿你没办法。”凤姐赶紧向王夫人福了福,笑道:“多谢太太了,还是太太疼我。”王夫人伸手,指了指站在门边的鸳鸯,说道:“你先回去,让这个小丫鬟跟我一起去老太太那里。若是老太太答应了,我让她回来告诉你。”凤姐笑道:“好,那我就回去等太太的好消息。”
鸳鸯没想到王夫人又找上她,心一下子提得老高。凤姐走到鸳鸯的面前,拍了拍鸳鸯的肩膀,笑吟吟地说:“我先回去,有好消息,你立刻跑回来告诉我。”说着,带着其他的几个丫鬟走了。
王夫人向鸳鸯招了招手,让鸳鸯走近去。鸳鸯心里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走到王夫人的面前。王夫人笑道:“你很怕我,是不是?”鸳鸯点了点头。王夫人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怕我。但你也太小心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做我们府上的丫鬟,是不会亏待你的。”鸳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垂手站立。王夫人道:“我看你对你们二奶奶也算是忠心,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好好地替二奶奶办事,我不会罚你,反而还会赏你,你懂吗?”鸳鸯赶紧点了点头,说道:“太太的教诲,我都记下了。”
王夫人带着丫鬟们去了贾母处,把凤姐方才想的理由跟贾母说了,另外又加了些言语,以打动贾母的心。贾母听了王夫人所说的,沉吟道:“按道理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怕你哥哥和嫂子心里不受用,毕竟凤丫头是他们的儿媳。为什么一定要搬到你院子旁住呢?每日让凤丫头去你那里也是方便的嘛。”王夫人道:“我们府里人多事杂,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又会有事要处理。住得近了,随时都可以唤过来商量。住在那个院子里,过来也是有好几步路的,天好也倒罢了,若是遇到雨雪天气,不免让凤丫头受累。”贾母道:“我是没什么意见。我如今老了,也不管事了,全凭你们年轻人管去。只是这件事,须得经过大媳妇的同意。若她同意了,那尽管让凤丫头搬过来。”
王夫人有了贾母这句话,便去了邢夫人的院子。邢夫人心里有疙瘩,巴不得离凤姐远一点,也好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一口便答应了。出了邢夫人的院子,王夫人对鸳鸯说道:“你去跟你主子说一声,让她整理整理,准备搬过来吧。我这就回去派人把那个院子拾掇出来。”
鸳鸯回到凤姐院中,向凤姐禀告。凤姐乐极了,立刻吩咐丫鬟们把东西都拾掇出来。晚上贾琏回来,凤姐把这事告诉了贾琏,贾琏想着与贾政住得近了,便可切磋学问,也便一口答应了。
凤姐的新住处在贾府内靠北处,一个独立的小院,前面是粉油大影壁,东边是聚锦门。从凤姐的院子出去,出了一半大门,从南北夹道往东走,经西花墙,从西角门出去,过东廊三间小正房,在往里走,便是王夫人的院子。两处甚为相近。
贾赦的院子原是荣国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院中随处可见树木山石,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而这里则轩峻壮丽,四通八达。鸳鸯把自己的东西放好,便走出来替凤姐收拾。凤姐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走进去,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东边是板壁,福儿正在把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摆在那儿。
鸳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着,自己来的贾府还不到半年,却已经搬了两次住处了,她也从月例五百钱的小丫鬟升为月例一吊钱的二等丫鬟,且不知将来会遇到什么。
鸳鸯依旧与丰儿同住一屋,她与丰儿相处得挺好,觉得丰儿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在凤姐身边的丫鬟,鸳鸯与平儿最好,与其他的丫鬟们相处都很融洽。只是那个凡儿,鸳鸯一直都不喜欢她。当然,凡儿也是不喜欢鸳鸯的。
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凤姐轮流给丫鬟们假期,让她们回家看望亲人。这日轮到鸳鸯,她不禁有些紧张。来到这里之后,还没见过自己的“亲人”,不知他们是怎样的人。鸳鸯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南边看房子,在这里只有哥哥和嫂子。鸳鸯心想,既然是亲人,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也该去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