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就来了。自由的精灵飞飞扬扬,散散漫漫地来了。弥漫了天空,披盖了大地。一棵枝丫上飘挂着几片叶子的杨树或者银杏下,沈睿的车熄了火,车灯射出的光浮在前方的水面上,涟漪若有似无,低吟无字的天籁之音。
大地一片纯洁,世界纤尘不染。筱飞燕内心宁静而澄澈,一些重要的东西浮出来,又沉下去了,沉到生命中深而又深的深处。
从转角咖啡店出来,沈睿送她去了银海小区,临别时,她忽然那么渴望去看看墓碑上刻着“筱飞燕”的墓地,想要为葬在一起的孩子送去亲手做的布娃娃。本来,她离开医院的那天,就想过要去的,却没敢成行,因为她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那冰冷的坟墓。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她的舌头不受控制的溜出一句:“能麻烦你现在陪我去八宝山么?”
沈睿像中了魔一样,连去干嘛都没有问就答应了。当然,去八宝山除了扫墓不会有别的事干,以他的高智商也不难猜出要去的是筱飞燕母子的墓地。只是这么深的夜里,天气预报又报了晚上会下雪,他还同意陪她往那里跑,这不能不说他有些异常。
陪筱飞燕上楼去拿了要带去墓地的东西,沈睿带她仍回了转角咖啡厅。他先前是开了车去的,追她上了出租车,就把自己的车搁那里了。去八宝山,他觉得还是开自己的车方便些。
找到刻着筱飞燕名字的墓碑,抚着触手冰寒的碑,想起前情往事,心刺痛得几乎不会呼吸了,浑然忘了身旁有沈睿陪伴,筱飞燕哭着唏哩哗啦,直哭得声嘶力竭倒在沈睿怀里,被他半拖半抱的强行带走。
到了山下,来到停车的湖边,筱飞燕说想在湖边待会,沈睿二话不说就陪着她在湖边吹风。她陷入对往事的追忆时,他也在梳理自己的情感。
初识不久的叶湄给他的印象,比这二十多年生命之中的大多数女性来得深刻,她身材修长,眉清目秀,属于第二眼美女,但那种爽朗中带着甜美、清脆中带着温柔、真诚中带着关爱的声音,让他对她第一感觉非常好。及至看到她对钟奇毫不留情的批驳,觉得如今社会中这种真诚毫不作伪的女人真是太少了,对她的印象分又狂加了不少。
在这个下了雪的夜晚,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沈睿心疼却也暗自雀跃。他曾经以为,在初恋的女友抛开他这个一辈子都不会有多少出息的小警察之后,自己差不多是看破红尘恋情,就算结婚肯定是为尽孝道娶一个妈妈挑好的儿媳妇。在她的身体倒在自己怀里时,呵护她的愿望蠢蠢欲动。
飞雪模糊了视线,筱飞燕幽幽的说:“对不起,今天晚上给你添麻烦了。”
沈睿没有说话,抬起胳膊圈着那瘦削的香肩。有过片刻的抗拒,在他无声的坚持下,筱飞燕放弃了故作坚强,没有偎进他的胸膛,却也没有再抗拒。
雪像是没有停的意思,地面的积雪很厚了。筱飞燕一直没说走,沈睿也不催,大有舍命陪君子的架式。只是,他身不由已,不多时,手机铃音划破了一湖的空寂与静谧。是头儿老陆来电:“小沈,到局里来,有大买卖。”
老陆一脸横肉,说话也带着匪气,同事们私下都说这跟他以前到黑帮做卧底的经历有关,这也是沈睿他们这帮小年青视他为偶像的原因,刚调去重案二组的沈睿不算,他手底下可以说是集齐全局的刺儿头。说来也巧,在别的分局是刺儿头,到了他手底下就变成听话的棋子。
没有耽搁,沈睿马上说:“叶小姐,我先送你回去吧。”
“呃?噢,好的,把我带到城区就行。”上了车,筱飞燕又歉然道:“不好意思,今晚耽误你太长时间了。”
发动了车子,沈睿微笑道:“我希望以后你能经常耽误我的时间,当然,我可不保证中途不会像今天这样说走说走。”踩下油门,车子飙了出去,在积雪的路面上,他这车速很危险,搁别的女人搞不好会尖叫了,但筱飞燕只是把安全带绑上,并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这又让他觉得新奇不已。
对于沈睿的好奇,筱飞燕暗道,随便哪个女人坐惯了钟奇那飙车疯子开的车,再来坐沈睿开的车,只会觉得他的车开得又平又稳。
其实,沈睿的车速比起钟奇来并不见得慢,只是两人的习惯不同,钟奇喜欢那种横冲直冲的狂野劲儿,动作的幅度比较大,感觉上更让人心惊动魄,而沈睿的车开得很稳,过弯道他也跟钟奇一样并不减速,但车身摆动的幅度并不大。
如果说钟奇是千仞绝壁上冲泄的瀑布,那沈睿就是一弘不见底的深潭。体验过瀑布的破坏力,筱飞燕无意也无心去探测潭深几许,听了沈睿等同于表白心迹的话,她没往心里去。回城刚到城门,她就要求下车,拗不过她,再者头儿的电话又来催了,沈睿就停下来,替她拦了辆出租车,还在给车钱时有意让出租车司机看到他的证件。
对沈睿的细致,筱飞燕好笑也好生感动,从车后窗看到他的车驶进另一个路口,很快消失不见,她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胖胖的出租车司机问:“你男朋友是哪个分局的?”
筱飞燕上哪儿知道沈睿是哪个分局,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单身女人也有些怕,所以没否认他是自己男朋友,只反问了:“他给的钱是假的?”
“不,警察怎么会给假钱,他就是说一声让我白送你,我能驳他面子么?”大概是明白筱飞燕心情不好,胖司机不再饶舌。
筱飞燕把眼睛闭上,直到胖司机说“到了”,她才勉强睁开眼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钻出车去,在呼啸的寒风中打了好几个哆嗦,她缩着脖子快步跑向小区的铁门。
直到躺到床上,很累了,眼却睁得大大了,没有半分睡意。刻着“筱飞燕”的石碑在眼前挥之不去。我到底是筱飞燕重生,还是叶湄神经错乱呢?她千百遍的问自己。
睁眼到天明,筱飞燕起来煎了个两面金黄的鸡蛋,冲了碗黑芝麻糊吃了才去上班。正是上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厉害,她开着车走走停停,慢得像蜗牛。
心里正烦着,偏偏这时候电话响了,艰难的从背包里翻出手机,摁下了接听键,秋洁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丢了过来:“我提醒你该找人的得赶紧找,你怎么不听啊!现在那位置被占了,听说今天就到。”
有些啼笑皆非,正思索该说点什么时,突然,车流中斜斜冲出一个人,她手忙脚乱的猛踩刹车,车子戛然而止,没撞上人,却倒霉的被后面一辆黑色帕萨特追尾了。
一肚子火气的她下了车,怒气冲冲的指着后面车子下来的车主质问:“你怎么开的车?为什么不保持车距!”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笑容宽厚:“对不起,你没有受伤吧?”
对方彬彬有礼,让筱飞燕想起自己刚才的急刹车也是车追尾的重要原因,有些不好意思。再看车子就是掉了漆,她说:“以后开车注意保持车距。”然后就准备走,一辆银色的奔驰停在身边,车窗降下,露出钟奇笑得有些碍眼的脸来。
“追尾了吗?我送你吧。”
翻了个白眼,筱飞燕真不知道林怡那女人在干什么,新婚第二天就把这人形祸害放出来。朝帕萨特的车主点了点头,她上了自己的车。人倒起霉来,真是喝凉水都碜牙。后面帕萨特开走了,她的车子还没发动,气得她照方向盘猛的砸一拳。
钟奇露出狼逮住羊的阴险笑容,一边从车里下来,一边打电话通知修理厂来拖车。
“shit!”爆了句粗口,筱飞燕在钟奇快到车头时,下车锁上车门车窗潇洒的走人,呃,是跑步前进。
盯着筱飞燕的背影,钟奇点了根烟,吸了两口,惬意的吐了两个烟圈,“这妞儿挺有味道的,唔,怎么会觉得她有些熟悉呢?”跟林怡的婚事是在她出国之后订下的,两人交往都在国外,他可以确定自己以前没有见过叶湄。
有如芒在背的感觉,筱飞燕加快的速度。不得不说,穿着高跟鞋长跑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一不留神,崴了脚之后就更是如此。真是活见鬼了!她气得想骂天,还好那辆黑色的帕萨特没有走远,看到她下车跑,就靠边停着,等她过来,车主说:“去哪里,我送你。”
只想着要离钟奇越远越好,筱飞燕没跟这陌生人客气,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