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尖叫刺破了宁静的空气。
黑鹞子猛地坐了起来。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认出了那两个单词的意思。原子弹?我勒个去,确实是原子弹。
或许美帝海军是准备干掉黑鹞子号然后再进行打捞或者就任凭那一枚核弹头沉入大西洋,终归是担心黑鹞子号上的亡命之徒会引爆核弹头,但是该死的那枚核弹头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太大骨质疏松的缘故还是受到外界刺激的缘故,居然走火了。
于是伟大的走私犯黑鹞子轰轰烈烈地成为了第一个独自承受核弹威能的幸运儿抑或倒霉蛋,并且是绝对近距离的感受。
核弹爆炸的那一瞬间,一轮巨大的黑色圆轮,那是最为完美的圆,最为深邃的黑,出现在了黑鹞子的眼前。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瞬息之间就被撕成了碎片,他的灵魂出窍了,然后感受到了世界的一切都被撕碎了,许许多多的光怪陆离呈现在了他的感知之中。他仿佛是真切地看到,看到了那巨大的威能将空间与时间的经纬交错世界撕开了一道一道的缝隙,然后是一个巨大的甬道,再然后他被吸进去了。
然后……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放眼望去,是四面石壁,挂着几件闪闪亮亮的装饰物,还有一张认不出名来的皮毛,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头顶悬着的帐幔,都是一种看起来很不错的丝织物,目光越过这些,可以看到高高的穹顶,呈现一种完美的圆弧,开着百叶天窗,镶嵌着彩色的琉璃,十分漂亮。
而刚才的惊叫声,是因为在他嚯然睁眼,然后猛地坐直了身子的时候,一直伏在他身上似乎睡着了的人,被狠狠地掀翻了过去,摔落在了床边的光滑石板地面上。
那个摔倒在地的人迅速地爬起了身,是一个女人,一个金发碧瞳闪烁炽烈光芒,姿容秀丽,约莫三十来岁,看起来颇有几分雍容华贵,但是在黑鹞子看来又并没有太多上流气息的女人。
女人猛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就是一通古怪的语调。
作为最伟大的走私犯,黑鹞子精通多国语言,但是显然没听过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这种语言。
不过,十分惊奇的是,下一个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猛地涌出了一大堆的东西,一片混杂,像是搅浑了一桶糨糊一般。
这是一个人的记忆,一个叫米安·弥罗斯的家伙的记忆。
罗蒂雷特大陆,杜蕾斯联盟,萨摩领偏远处一个叫做弥罗斯的小城,小城是属于一个小贵族家族,弥罗斯子爵家族的封地,弥罗斯子爵的第三子,叫米安·弥罗斯。
米安·弥罗斯是弥罗斯子爵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是最操蛋的一个儿子,整个弥罗斯小城没有人不知道弥罗斯子爵家的米安小混蛋是个令人切齿发恨的家伙,而就在不久前,米安·弥罗斯和小城卫戍官莱克大人同样操蛋的儿子莱恩第十八次干架,结果不幸地被一口没有开锋的长剑刺中了眉心,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然后成功昏迷。
嗯,黑鹞子得到的记忆到此为止,然后就是他此刻醒来看到的情形。
“噢,我亲爱的米安,你真的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教会的牧师都说你已经不行了,老爷已经让人准备葬礼了,噢,我亲爱的米安,幸好你没有事,否则你让妈妈怎么办……”
抱着他嚎啕大哭的是米安·弥罗斯的妈妈,弥罗斯子爵的妻子,蒙娜·弥罗斯夫人。
黑鹞子直觉地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不,是那个米安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为他现在思维所占据的是那个米安的身躯。
他感到肢体僵硬,也不知是因为受伤未愈的缘故,还是意识和身体的磨合期还没过的缘故。
忽然感到脸上和脖颈间一阵温热,蒙娜·弥罗斯夫人的热泪滚滚而下,如同大河一般奔腾,肆虐着他的脸颊,一直流淌在脖颈之间。黑鹞子……米安,忽然之间感到左胸腔下一阵抽搐。
他抬了抬自己僵硬的胳膊,尝试着动了动,终于还是反抱住了眼前的妇人,晦涩地张开口,竟然出口就是那古怪的腔调。
“好了,妈妈,我没事。”
顿时,蒙娜夫人哭得更加响亮了。
好一副母子生离死别之际却忽然天降神迹柳暗花明儿子大难不死的喜悦场面啊……黑鹞子觉得自己占据了人家儿子的身躯,无恶不作的国际走私犯竟然从不曾有地感受到了一股亲情的温暖。要知道,从他黑鹞子记事开始,妈妈这个词对应的只不过是东北老家的后山屯里的一座孤坟罢了。
除了黑鹞子这个匪号之外,他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名字也没有。
就在母子重相见,生死未能离,热泪抛撒的时候,从这间屋子的门外一窝蜂地冲进来了许多人,显然是蒙娜夫人的惊叫声惊动了外面的人。
两个穿着粗布衣的清秀金发小姑娘,黑鹞子从米安·弥罗斯的记忆之中微微搜寻,就找到了痕迹,是属于他的两名小女仆,分别叫做苏尔和芙恩娜,都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罢了,一冲进了屋子,顿时就看见了蒙娜夫人抱着米安小少爷嚎啕大哭,而米安小少爷正坐直在床上,睁着眼,冲她们作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登时,两个小姑娘仿佛是见了鬼一般地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跟在后面的也都是弥罗斯家的女仆,大抵也都是一般震惊的模样,以及惊呼。
黑鹞子满心苦涩,看来整个弥罗斯家都早就已经确认了他已经完蛋了,突然见到他“死而复生”,连妈妈蒙娜夫人都短暂地惊愕了一瞬间,何况是其他人。
蒙娜夫人转过头来,抹了一把眼泪,回头说道:“苏尔,芙恩娜,你们快些去告诉家里的人,就说米安已经活过来了,葬……那些事情不必操办了。”
两个小女仆傻愣愣地呆滞了片刻,终于明白了过来,掉头就走,背后蒙娜夫人又连声吩咐:“让人去教会把茉莉娅牧师再请来一下,请她看看米安还有没有甚么问题。”
整个过程之中,黑鹞子,或者说是活过来的米安·弥罗斯都一言不发,只是沉默静静地看着蒙娜夫人。
蒙娜夫人眼中的那份欣悦,以及急切,无论如何都掩饰不去,她温柔好看的眼角,绽放出来的动人光辉竟然让从来都是恶棍的代名词,国际大走私犯,杀过人犯过毒,没有他没干过的坏事的黑鹞子,恍然之间看到了一种叫做天使的存在,那纯粹圣洁的光辉似乎是一瞬之间就将他曾经坑脏阴暗的心净化了三分之一……
“我亲爱的米安,你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蒙娜夫人不断地摩挲着儿子的脸颊,口中来来回回地重复说这着话,却无非只是这一个意思罢了。黑鹞子觉得自己能够体会到这种近乎手足无措的欣悦,还有那种殷切的关怀。
“是的……妈妈。”
“嘿,他娘的,你是恶棍至上,无恶不作的走私犯,你是黑鹞子……”他在心里狠狠地这样骂着,却丝毫阻止不了嘴巴里涌出来的短暂而真切的词。
很快的,又有许多人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略显发福,但是高大魁梧,有着一头浓密褐色卷发,目光深邃,身穿华贵丝质贵族长袍的贵族中年男子。
此刻的米安·弥罗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的老子,卡罗·弥罗斯子爵,这个叫弥罗斯的小城的拥有者。
子爵大人几步走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米安,并没有说甚么,而占据了米安·弥罗斯身躯的黑鹞子,也没有看到太多的父亲对儿子的关怀,不过弥罗斯子爵倒是亲切地拍了拍蒙娜夫人的肩膀,用很有磁性的语气安慰说道:“好了,蒙娜,小米安能醒过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要再悲伤了。”
蒙娜夫人点了点头,显然这对小贵族夫妇的关系并不坏。
又安慰了几句,弥罗斯子爵又伸手摸了摸米安的头,转身走向了外面,一面吩咐道:“佩特洛,帮忙照看你的弟弟,知道吗?”
一名身材高大,但是却显得有些瘦弱的褐发青年,笑着应了一声,待弥罗斯子爵走出去之后,立刻扑到了床边,嘿嘿笑了起来:“嘿,小米安,你竟然能活过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知道吗,爸爸已经和莱克那个老东西拍了几次桌子了,莱恩那小子也被爸爸关了起来,你知道的,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弄死那个小王八蛋!”
这是弥罗斯子爵的次子,佩特洛·弥罗斯。
佩特洛又对蒙娜夫人说道:“好了,蒙娜阿姨,您真的不用伤心了,一会儿茉莉娅牧师就会来给小米安检查的,您已经几天没有休息了,我想您应该去休息一下。”
对于弥罗斯子爵的次子称呼蒙娜夫人,也就是米安的妈妈为蒙娜阿姨,他并不吃惊,因为事实上,米安·弥罗斯并不是弥罗斯子爵的亲生儿子,他跟随嫁给原配妻子不幸难产而死七年的弥罗斯子爵的母亲进入弥罗斯家族的时候,他已经十二岁了。
今年他十七岁。是的,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弥罗斯子爵家的拖油瓶小少爷,十七岁的米安·弥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