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成看了看昭儿，问道：“你就是我母亲接进宫里来的昭儿？”
“是。”她心里顿时了然，这正是暄成公主了，是大王先前想要赐婚给大将军的暄成公主。
“早就听闻了，只是今日才得见。”暄成说着看了看陆靖勋，“大将军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陆靖勋还未回话，只听暄成已经笑呵呵地打趣道，“难道又是为了家事？”
“公主是偶然路过，还是专程过来。”他问道。
“自然是偶然路过，可正好也有事找大将军。”暄成说道。
“什么事。”陆靖勋问。
“今日楚国的供奉到了，好长一队车马，前面尽是些珠宝金帛，要么就是粟米谷物，无趣的很，倒是最后跟着那辆轺车，看着蹊跷。我叫人打开瞧了，里面竟是一副明光铠！用宝匣装着，还有一柄二刃青峰。”她顿了顿又道，“我叫人拦下来了。我见大将军回来时，身上着的那副赤铜大叶，牛筋都磨坏了，我父王虽叫人再制了一副，可是瞧着总没原先那个好，我就一直留心此事呢。”
陆靖勋几乎都忘了自己回朝时穿的是哪一件，哪里磨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正不知要回说什么，就听暄成又道：“我想，你穿上一定好看，我今日就遣人送到你府上去。”
“公主，这是供奉，臣不敢受。”陆靖勋道。
“我已经问过我父王了，我父王自然答应，父王还说，这样的宝物，除了子骞，无人可消受呢……”暄成道。
公主生在帝王家，说话自然会透着一股傲然和得意，即使本意想要温顺体贴，却依旧无法掩饰地透着一股子金枝玉叶的优越和盛气凌人，就连精心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的东西，听着也像是赏赐。
可是这盛气和傲然之下，又是隐隐的卑微，是一个女子在自己心仪之人面前，任凭至高的权力和尊贵的身份也无法抹去的卑微。
而这些，如果这个男人他心里没有你，他是听不出来的。甚至有时，只有同为女子的人，才能明白。可是昭儿此刻亦有悲哀，公主如同上天的宠儿，她身上的贵气可以使一切美丽黯然失色。就连她说的话，那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珠玉粒，明亮而干净。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的上他吧。
而她，当年母亲的出逃已经注定了她是一个耻辱和错误，更别说后来她竟被卖进了青楼，她使家族蒙羞，甚至连外祖父都不愿意认自己，要至自己于死地。她和她，怎么能比呢。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模糊还听见暄成说，大将军喜欢楚地的酒，大王还要将供奉的陈酿赏给大将军。
她是公主，她可以送给他那么多东西。可是自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给不了他，除了接连不断的麻烦。
她忽然迈动了几乎僵直的腿，等暄成公主叫她时，她已经走到几步开外的距离。
“你怎么走了？”暄成转过脸问她，眸中闪过一道轻蔑的凌光。
昭儿本要行礼仪之事，可是见这情形，只是静静地看了陆靖勋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暄成转首，看见陆靖勋脸上依旧不变的平静，不由暗自冷笑。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处事不惊，一切都不露声色。
“她怎么了，是不是我搅了你们说话，她不高兴了？”暄成问。
“她从来都是这样，公主不必挂心。”他说。
“是吗，跟你也是这样？”暄成又问。
他听出她话里带着挑衅，便道：“臣谢过公主今日一番好意，若无其他的事，容臣告退。”话说完，却不见暄成吱声，他看向她，竟见她直直地望着自己，明明是含笑的眸中，却带着一抹怨愤。
他见她又成了这样，知道再多话无用，转身便走，谁想被暄成一把攥住了袖子：“你给我站住！”
他站住，却并不说话。她望着他，眼泪倏地滑过脸颊，“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她两手交握，攥紧了他的手，“昨晚，我听说，我父王又将赐婚，这回不同于上次，是要同着百官的面，你……还会回绝吗？你会激怒我父王的。”
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公主……”
他的话还未出口，她忽然打断：“你是想要我丢尽颜面，成为天下笑柄，老死在宫中吗？”
他看向她，说道：“我曾回明大王，我不过一介武夫，是个粗人，是我配不上公主……”
“你别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你拿我当什么？”她厉声打断，怔怔地望了他好久，忽然失笑出声，语气艰涩地说，“将军并非配不上我，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将军的心里，根本没有我暄成的位置。”
“公主，”他忽然问道，“公主若是跟了我，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其实她不止一次地想象过，有一天，她将远离这个沉闷如同牢狱的地方，远离这个尔虞我诈，权谋厮杀埋藏在盈盈笑语间的宫城，她将不会再这么累，不会再这么害怕了，不会整日噩梦连连，也不会再这么孤独了。她要嫁进将军府，好好地作一个将军夫人，替他打理家务及生活，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她一定会做个好夫人，她一定可以做到的，毕竟这是她期盼了很多年的愿望，她盼着自己长大，盼着他得胜凯旋，盼着父王指婚……直到后来悲哀地只期盼他能望自己一眼，这守候几乎是她唯一的渴念，是她毕生都要珍惜的。
可是她没想到他会问她这样的问题，这样的话，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他静静地等着，却等不来她的回话。他看着她因为似乎太过无辜和羞涩而略显愤怒和惊惶的脸，说道：“我并非搪塞公主，公主想要的，恕我当真不能随公主所愿。”
这句话，不知为何就抽空了她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她的手轻轻地放开，他欠身一礼：“臣告退。”
她没有再拦他，身体失重似的踉跄后退直至抵到身后高高的宫墙。“公主！”站在十步开外的秋痕等宫娥见状不好，慌忙疾奔上前搀扶，“公主，你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仰靠在宫墙上，高高地仰起头，眯着眼睛看那被两道宫墙夹成一条带子似的天，初春的湛蓝此刻却沉沉地下压，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可她却依旧执着地张望着。
“公主？”秋痕惊惶地晃了晃她。
“秋痕，”她忽然说道，“你说，将军会要我吗？”
秋痕不知该如何回话，既怕说错了造次，又着实担心公主此刻的情形，只好支支吾吾的，半晌不知所云。
公主静静地望着天，眼泪接连不断地顺着脸颊淌进衣领中，“秋痕，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向我父王求婚，我要让他在崇明大殿的石阶上跪三天，让文武百官全都看见，让梁国的子民全都知道，大将军陆靖勋为了我，跪在崇明殿，向我父王求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