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楼台,假山怪石,长廊轩亭,所有的一切,都极尽工巧,精雕细琢,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这样死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比起山中那个生机勃勃又宁静安详的世外桃源,真是如同一座死城。
管家莫时的声音,花容的声音,胡天胡地的声音,王府里那些侍卫丫鬟的声音,都被抛到身后,独孤绝走得很快,片刻功夫就已经来到卧房。
卧房的一切都没有变,连梳妆台上的那把木梳,都跟我走的时候摆放成同一个方向。恍惚中我竟然觉得,我离开的这些日日夜夜,独孤绝他在思念我。
可是我知道,他不是在思念我,而是日日念着我这个欺骗了他的丑女,急于把我抓回来,狠狠地羞辱,以此来发泄他的愤怒和羞辱。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地牢里的那七天七夜,也不会忘记他用怎样恶毒的口吻说着要杀死我的孩子,永远都不会。
他把我放下来,放在柔软宽大的椅子上面,然后执起我的手,说:“何欢,你终于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我只是浅浅地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我这两年,派了很多人去找你。最初的时候我愤怒你的欺骗和逃离,想着一旦把你抓回来,就把你吊在房梁上,狠狠地抽打,以泄我心头之恨。可是那么久都没有找到你,我开始着急,怕再也找不到你,我就对自己说,只要你回来,我就不追究以前的事了。一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回来,我只好对上天说,只要你回来,我一定好好待你,只要你回来。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你真的回来了,何欢,我好想你!”
我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声情并茂,深情款款。
“你离开都快两年了,何欢,你好狠心,你怎么舍得离开我这么久?我对你思念成狂,你一点都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有的,我一直把你放在心上。”我浅声答道。
“真的?”独孤绝欣喜若狂地抓着我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向我求证。
我心中一片悲凉,果然都只是这张脸,当它倾国倾城的时候,就会有缠绵的情话和无尽的温柔;当它平凡普通的时候,就只剩下冰言冷语,拳脚相加。独孤绝,你真的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你放在心上的,真的只有这张脸。
在这片冰凉之上,渐渐燃起熊熊怒火,一点点把我吞噬。我骗了你,你就要取了我的性命?我骗了你,你就要杀死我的孩子?
于是我恶毒地笑出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笑得欢畅,“真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想着你出门被马撞了,被人砍了,被野狗咬了,最好哪一日,被你心爱的傅初灼一剑穿心,呵呵,怎么说我不是真的在想你呢?”
独孤绝一点点松开抓在我手臂上的手,颓然后退,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竟这样恨我?”
我一直在笑,笑得脸都疼了,才停下来,睁着水蒙蒙的大眼,极其无辜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独孤绝略微摇了摇头,“不好。”
我又咯咯笑出声来,“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然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的往门口走去,施展了轻功,顷刻之间已经掠出府外。
独孤绝,看着你不好,我就放心了。
他是大权在握的王爷,王府里高手云集,他本身也武功卓绝,我若是伤了他,绝无逃出来的可能。我还有千里,万不会拿自己来做赌注。而且我知道,我来的这一趟,已经足够了。
从今往后,他总能记得今日,记得我惊鸿一瞥地回来过。
他往后的岁月,就再也不得安宁。
因为他对我的这张脸,真的是动了情的。
我刚出府,就被一只打手捉上了马背。骏马奔腾而去,留下满路烟尘。
我们一路出了城,马才慢慢缓下脚步。
我和叶舟轻一起飞身下马,叶舟轻把马牵到一棵树上系着,冲我笑道:“我都帮你问清楚了,你现在连皇宫都不用进了。”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偷进皇宫还把一切问清楚啊。
“说起来我这么惊才绝艳的人,运气自然也是最好的,我刚要进宫,就碰到了皇帝从九王府回宫的銮舆,然后,皇帝就告诉了我一切,你要不要听?”叶舟轻洋洋得意地一跃而起坐在树枝上,摘一片树叶吹得老远。
我也一跃而起,可是我刚碰到树枝的那一刹那,叶舟轻又跳下去了,笑道:“两个人的话这树枝就该断了,我还是下来吧!”
我靠着树干坐着,追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叶舟轻在树下站着,仰头看着我,于是我知道了当年的故事,其实如此简单。
当年皇帝南下,遇到拥有倾城之姿的我娘,惊为天人。我娘看他轻裘缓带,锦衣华袍,认定他是一个垂涎她美色的风流浪荡子,拒他于千里之外。皇帝也不勉强,只是日日痴缠,心想总有一天能感动我娘,抱得美人归。谁知他还没有讨得我娘的欢心,我娘就一心扑在了外公救回来的少年侠客身上。皇帝恼怒,责问她为何厚此薄彼。后来我娘为了证明那少年侠客不是那般只图美色的轻浮之徒,在见他的前一天服下了皇帝给她的换红妆,那个时候皇帝已经回京都了。换红妆是宫廷禁药,服用了换红妆的女人,如果生了女儿,就会延续它的药性,如果生了儿子,就等于解了这毒。
以后的事情,就是我亲身经历的一切了。
我听完这故事,只觉得一切如此荒谬。
我那可怜的娘,用自己的一生,来下了这个必输的赌注。她那个时候一定不会料到,我还没有出生,新夫人就进门了,她就永永远远地输了这一辈子。
现在我是谁的女儿,都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我相信,我娘是个坚守自己爱情的女人。
然后呢?
然后我去找到傅青岩,告诉他一切,看他后悔不及,然后怒斥他配不上我娘的天香国色?我娘都去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突然淡了所有心思。
我好想千里。
“我们回去吧。”我从树上跳下来,落在马背上,伸手对叶舟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