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刚刚亮，我亲自为独孤绝更衣束发，又看着他喝下花容一大早吩咐熬好的粥汤，目送他去上朝。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时时刻刻陪着他，不离他半步。要是我可以幻化成他身上的香囊就好了，就能跟着他走到每一个地方。
“王妃，天才刚亮，您再睡会儿吧。”花容笑着在我旁边道，“王爷已经走远啦，等会儿王爷一回来，我包准叫醒您，您就放心去睡吧！”
我不理会花容话里的揶揄，回头对她吩咐道：“我要更衣香沐。”
花容疑惑道：“现在吗？”
“对，马上。”
我不想睡觉，今天已经五月初三，我跟独孤绝在一起的时间又更少了十二个时辰。我有很多事情想为他做，我怕会来不及，所以不敢睡觉。
王府里面有个人工湖，与荷花池一水相连，湖心零落地漂浮着团扇大小的睡莲叶子。
我抱着独孤绝的梧桐古琴，独自一人撑起一只小木船往湖心划去，留花容在岸边着急担心不已。
清晨的风带着昨夜未干的雾气吹在我的脸上，我觉得神思异常清明起来。我盘腿坐在小木船上，任它在湖中央飘摇动荡，偶尔惊起一只晚起的水鸟。
这里天水一色，水清人静，最适合谱曲调琴。
和独孤绝相识相爱的一幕幕都闪进脑海，深情地对望，温暖地执手，火热地缠绵……那些情话和誓言都萦绕耳边，那些怀抱和拥吻都烙在心头，可是终究要离别，终究要留别……
等到太阳升起，我抱起琴足尖点水，弃船登岸。花容忙迎过来，眼睛睁得老大，感叹道：“王妃刚才好像仙子一样，真是美极了！”
我笑着走进琴房，吩咐花容在外面守着，把刚才谱好的曲子仔细记录下来，又挑起琴弦。
一曲弹完，花容握着脸笑道：“王妃弹的是什么曲子，奴婢怎么觉得脸酣耳热的！”
我淡淡一笑，却听有人接口道：“九嫂跟九哥情深意浓，怎么做如此惨烈凄绝的调子？”话音刚落，一个修长端庄的身影走了进来，花容忙行礼问安道：“奴婢花容见过十五公主！”
我知道独孤绝一向最疼爱这个妹妹，我也颇喜欢她，忙起身相迎道：“是十五妹！昨天我还去了你的知味楼，谁知十分不巧，伙计说你出远门去了，怎么今天就回来了？”说着一边吩咐花容倒茶，一边携着她的手在一旁坐下。
十五稍微笑了笑，道：“我不欲见人，所以吩咐伙计，就说我出远门去了。他们不知道是九嫂，不然说什么也该请上楼来，以后怕是都没机会了。”
我惊道：“此话怎讲？”
十五并不回答，站起身缓缓走到琴前，伸手抚过琴弦，叹道：“九哥对九嫂真是舍得，这千年古梧桐制的琴音色空灵，最是难得，居然也给九嫂找来了。”
我也站起身来，笑道：“哪里是专门为我寻的？他都不知道我会弹琴，我今天是偷偷进了来，还怕他回头怪我擅自动他的宝贝呢！”
十五轻拂广袖，端坐在琴前，纤指轻扬，琴弦低鸣了一声。她按住琴弦，轻叹道：“九嫂是九哥的心头肉，他为了你怕是丢了性命也肯的，又怎会为了一架琴委屈了你？”
我笑笑没有搭话，只觉得今日的十五跟那日我见到的有些不同，笑得也不是那么回事。她也不再说话，一根根拨弄起琴弦来。
可是我很快就发现，她的琴声太过悲凉，竟像裂帛一般，高亢凄厉，叫人不忍卒听。我看见她的脸上泪光分明，一行行地滴落在琴弦上，与琴声呜咽为和。
一曲将完。十五早已悲不能抑，伏在琴上痛哭出声，我往脸上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哭得跟花猫似的？”门口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我之前，十五已经奔过去扑进了独孤绝的怀里，嘶声哭道：“九哥，再没什么情缘，这世上没有情缘了！”
声音哀厉，让我的心里一阵抽紧。独孤绝抱着她柔声哄道：“这是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说啊。”一边询问地看着我，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不要我了，他说不要我了，我的不离不弃和守候都成了一个笑话！九哥，我不顾一切，舍弃公主的尊荣，倾心等候整整八年，却换来一句放手！九哥！”
独孤绝的脸上立刻结上一层寒霜，把十五从怀里拉出来带到我身边，只匆匆交代了一句“你照顾她！”就往门外冲去。十五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含泪急问道：“九哥，你要去哪里？”
孤独绝冷声道：“我去宰了古舟远！”
十五一愣，立刻抓得更紧不肯撒手，“不要去，你不要去！”
独孤绝痛心地看着她，怒道：“他这样对你，你还护着他！”
十五不住地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他都不要我了，我何苦还去丢人现眼。九哥，你不要去，我求求你不要去！”
“纬儿！”独孤绝一脸的疼惜和无可奈何，“我不杀他，我去问问他当时当日对我的那些保证都去了哪里，你好好在府里呆着，我去去就回！”说着一把拉开十五，大步流星地走远了，空留十五在他身后不停地唤“九哥！”
我上前拉起她的手，把一方手帕递到她的手上，尽量放柔了声音轻声道：“你坐会儿吧。”
十五摇摇头，自己掏出手帕来把泪一滴滴擦干了。她擦得那样慢，好像擦的不是泪水，而是什么难以擦去的痕迹。很快，她收起手帕，对我笑道：“让九嫂笑话了！”
我看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更加难受，叹道：“原来那个故事是你的。十五妹，你……我……看你这样我很难受，要不你哭出来吧，你哭出来就好了！”
刚刚擦干的泪水立刻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她哭着扑到我怀里，“九嫂——，我不问不求，守着知味楼安安静静地等待，却等来这么个结局，我都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了！”
我一惊，怕她想不开，忙安慰道：“你别乱想，事情……总会过去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可能。”我知道这话有多无力，因为我还没有离开独孤绝，就已经心如刀绞了，不知道要如何打发以后的漫漫岁月，只得抱着她和她一起哭。人生本来有一万种可能，可是没有了那个人，就再没有什么可能了。
许久，十五终于哭够了，从我怀里抬起头来，后退一步，满脸是泪地问道：“九嫂你哭什么呢？你于九哥，重愈性命，你们会幸福地白头偕老的！你为什么哭啊”说着又掉下泪来。
我一行摇着头，却无法安慰她，两个人在琴房里一行哭，一直哭到独孤绝回来。
独孤绝进来的那一刻，我看到十五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来。
独孤绝走到我们面前，脸上神色很不好，见我们都是满脸泪水，无奈道：“怎么又哭了？何欢，不是让你照顾纬儿，怎么你也哭成这个样子了？”
我忙擦干眼泪问道：“人呢？”，一只眼睛却注意到十五已经到琴前坐着，脸挑向一旁。
独孤绝冲我摇摇头，大步走到十五面前，蹲下身看着她，柔声道：“他已经不在京都了。纬儿，你告诉九哥，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
十五从头到尾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我也终于明白了这整个故事。
原来古舟远的爹年轻时候爱上了一个女子，一番苦苦追求，终于得偿所愿。他们结婚生子，也过了些快乐日子，可是后来这个女子却被先皇强占为妃了。谁能想到，事隔十多年，古舟远又与十五公主相爱，他爹一生的夺妻之恨，又怎肯让十五入门？事情的结果，是十五脱去了公主的身份，在京都开了知味楼，古舟远陪在他爹身边，一对有情人用自己的方式坚持守着爱情，想着总有一天能盼得花好月圆。可是前两天古舟远的爹去世了，死前对古舟远说若古舟远还想着与十五在一起，他死不瞑目。
独孤绝听完，一字一句地对十五说道：“纬儿，你听哥哥的，他不够爱你。因为爱一个人，就可以为她舍弃一切。你为了他苦苦守候这么多年，就为了他爹临终的一句话都成了泡影，不值得。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孤单度日，好像无欲无求了，九哥很心疼。纬儿，你忘了他吧，你还有大好的年华。”
十五低着头，不发一言，独孤绝就这样守着她，也不发一言。许久，十五擦干泪，粲然一笑，道：“是啊，我等了这么久，总是担心守不到云开月明，却原来不过是一场鸳鸯蝴蝶梦！”
那一笑，满室生辉。
独孤绝怜惜地看着她，道：“你如今关了知味楼，就过来住吧，正好陪陪你九嫂。”
我也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十五摇着头把手轻轻抽了出去，笑道：“九嫂哪里要我陪。九哥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梦想吗？我那时候一心想着走遍万水千山，如今我了无牵挂，终于可以去了。九哥，你别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跟九嫂一定要执手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