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威严雄浑，我自然是认得的。若是以前，我了无牵挂，这会儿早就跑远了，但如今我有了独孤绝，就不能再什么都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性子了。我立刻带着胡天胡地跃下阁楼，和所有人一起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我看见一双明黄色的鞋停在我面前，忙把头埋得更低，无比谦恭。
那双鞋在我面前停了一小会儿，又渐渐走远了，我听到那鞋的主人命令左右：“皇后想见见十五王妃，你们好生伺候着！”
众人再次高呼万岁，恭送圣上。我抬起头，看着皇帝的銮驾威武离去。两个宫女上前，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道：“十五王妃请！”
胡天胡地赶忙跟着，却听那宫女道：“两位请留步，呆会儿宫里自然会把王妃送回王府。”他们也只好作罢。
两个宫女一路领着我跟在皇帝的銮驾后头穿门过院，等到了凤仪殿方转了方向，往右边捡一座小桥过了极窄的一条河，又走完一座九曲长廊，进了曲荷院才停下。
说来也是奇怪，这曲荷院前既不种花也不栽树，竟然让一大片茂密的香蒲草延绵得热闹。我心中好奇，就问了出来，“宫里也会种这样的野草？”
两个宫女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异口同声道：“王妃请不要乱说，圣上责怪下来奴婢们担当不起。”说完屈膝道：“王妃请在这里稍候，娘娘马上就来。奴婢告退！”
我还想问两句，她们已经一前一后退出去了，其中一个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十分古怪。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一大片的香蒲草随风而动，想着皇帝难道不喜欢牡丹芍药，却喜欢这处处丛生的杂草？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皇后娘娘还是没有来，也没有人来通知我一声，好像我已经被遗忘了。时间一点点过去，好几个时辰没有见到独孤绝了，我想他。
“田田！”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被惊起，却对上皇帝情深似海的眼睛，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跪下道：“民妇参见圣上！”
皇帝一直不说话，也不叫我起身，我只好一直跪在那里。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微微抬起头，只见皇帝就在前面站着，盯着那些香蒲草入了神。我膝盖跪得有些疼了，轻轻咳了一声，试探着唤了一声：“圣上？”
皇帝好似终于回过神来，打量我半晌，才漫不经心地说了声“平身吧！”
“谢圣上！”我赶忙起身，生怕他再让我跪着。
皇帝好笑地看着我，好像我皱眉偷偷揉膝盖的模样取悦了他。他指着那一片香蒲草问我道：“是不是很好看？”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句，晃了晃神，心想香蒲草着实普通，又不敢直说，只得恭敬地答道：“是。”
我的答案好像触怒了他，皇帝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我不敢再说话，恭恭敬敬地立在那里，把头垂得很低。
良久，皇帝叹了一口气，道：“你终究不是她。”语气十分苍凉。
我愣了一愣，她是谁？又想到他刚才唤的那句“田田”，脑海里有些事情像是明朗了起来，大着胆子问道：“圣上是说我娘吗？”
皇帝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又点点头，许久才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跟我娘有着天壤之别，皇帝一定是认错人了。可是叶舟轻也说我长得像那个老郎中的女儿，他的女儿也叫何田田。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不可能的，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我弄错了，或者，皇帝就是能帮我把一切弄明白的那个人？想要弄清楚真相的渴望胜过了面对皇帝的敬畏，我抬头直视着他，开口问道：“圣上跟我娘认识？我娘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帝也不生气，仔细端详我半晌，叹道：“你娘以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你的这张脸，不过得她五分神韵。”
我的脸是什么样我最清楚，那些痴迷的目光都不会作假。如果我的脸只得她五分神韵，那她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可是皇帝为什么说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我觉得我抓住了关键，这一定就是我疏漏的地方！我小心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皇帝好像又陷入了沉思，一双眼睛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答我，直到太阳西沉，一个公公有事前来禀告，他带着那公公匆匆离去，不理会我的问话，也没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要等着？还是出宫离去？
好在在天黑之前，我终于看到了独孤绝，忙提起裙角迎上去，扑进他怀里，腻歪着撒娇道：“你来接我回家？”
独孤绝一把接住我，亲了亲我的额头，闷声笑道：“是啊，我怕我再不来，你被狐狸叼走啦！”
我握起拳头锤一下他的胸膛，佯怒道：“胡说，宫里哪里来的狐狸？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我要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过夜了呢，你一点都没想着我！”
独孤绝抱着我的手臂又紧了紧，柔声道：“我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呢？我们回家去吧。”说着放开我，牵起我的手往外面走去。
“独孤绝，我们不跟圣上禀告一声就走，这样好吗？”我听说皇宫大内制度森严，稍则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所以有些担心，怕皇帝与独孤绝为难。
“你呀！”独孤绝捏一下我的鼻子，咧嘴笑道：“总是操心这么多。赶紧走吧，不然天就要黑啦！”
我迟疑了很久，等终于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还是开口问道：“你跟圣上亲近吗？”
绝孤绝顿了一下，笑道：“我们是亲兄弟，自然是亲近的。不过自古君臣有别，当然与普通人家又不一样。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我想问问你圣上年轻时候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女子？”
独孤绝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疑惑道：“今天娘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于是把今天没见着皇后倒是跟皇帝说上了两句话的事情给独孤绝说了一遍，独孤绝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拉起我的手盯着我很严肃地嘱咐道：“从今天起，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宣你进宫，你就想办法拒绝，实在不成也要拖延时间，派人来通知我。”
我惊道：“你要我抗旨！”
独孤绝把我搂在胸口，嗤笑道：“抗旨又何妨？我会保护你，绝不让你伤你一根毫毛！”
“可是为什么？”
独孤绝回忆了片刻，慢慢与我说道：“二十年前，那时候我才不过十岁，皇兄也还不是皇帝。那一年皇兄突然变得喜怒无常，纵情声色，被父皇打骂惩罚不知道多少回，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在暗地里议论，说是为了一个民间的女人。皇兄即位后，就在他小时候住的曲荷院周围种满了香蒲草，却从来不去住，有些个嫔妃喜欢那里，但是每次讨要都会惹得皇兄大发雷霆，久而久之，那里就变成了宫里最神秘的地方。我还以为你自己不小心走迷了路才到了那里，宫女们告诉我你在凤仪殿禁见娘娘。我想，皇兄可能把你当成了那个女人的影子，所以你要离他远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