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双手交叉在胸前,拦在小和尚面前道:“你说有妖,那我们这里谁是妖?”在他看来,这小和尚就是一招摇撞骗的主,只是跑到林少谷的诊所来行骗,未免有些不长眼睛。
小和尚对着林少谷道:“施主,你自己想想,这些日子是不是有碰到好多不寻常的事情?我看你妖气满身啊,何不让小僧来帮你一把?”说话时依稀就是个骗人钱财的老江湖的口吻,只是配着他那稚气的脸,倒是添了几分可信。
林少谷听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有点意思,暗想:“说真的,这两天还真是妖气满身,不是大树成精就是横公鱼怪。不过这小和尚是怎么知道的?”当下问道,“小和尚大师是怎么看出我沾到妖气来着?”
小和尚不慌不忙,将手中托着的圆盘一举,扬声道:“你来看!”
黑豹站得最近,口中道:“什么稀奇玩意?”说着仔细朝那圆盘看去。只见圆盘上画满了各种花纹,按着方位刻着稀奇古怪的符号,中间有两根指针,一长一短。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当下“切”了一声道:“这算什么?不就是一个长得古怪点的钟吗?”
旁边一个小弟凑上前来,看了一眼,说道:“嘿嘿,这东西我认得,上次我看见一个风水先生就拿着这东西。叫做什么来的?对,叫罗盘!”
黑豹顺手就给了小弟一爆栗,道:“那个风水先生明明是个道士,现在这个是和尚,怎么会一样呢?小和尚你说,这是什么玩意。”
小和尚答道:“此乃是指妖盘!”说着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就见圆盘上的两个指针滴溜溜的乱转起来。
洪彦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却也走到近处,凝神看着这所谓的指妖盘。
林少谷自始至终都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不曾说话。小茸站到了林少谷的身边,看了他一眼,见林少谷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小茸轻轻的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安。
小和尚一脸严肃的看着指妖盘,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洪彦忽道:“这个,难道是指针指着谁,谁就是妖?”
黑豹冷笑道:“明明有两根指针,哪个指的才算数呢?”
只是那两根指针只顾转个不停,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小和尚额头微微渗汗:“奇怪,宝贝怎么不灵了?”却又将指妖盘一收,道:“莫急,小僧还有法宝!”说罢将身后的包袱拿在手中,沉声道,“看来只有用这个了!”他一脸恭敬,将黄色的包袱缓缓解开,包袱解尽,露出来的是一条一尺来长,一握粗细的木棒。那木棒纹理温润,模样古拙,不似俗物,然说来话去,也不过还是条木棒而已。
洪彦轻轻地皱了下眉,问道:“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身后一个小弟插嘴嘲笑道:“小和尚,你怎么把你的棍棍都拿出来现眼了?”说完了还邪邪的笑了几声。旁人会意,一个个陪同着一起狂笑起来。
小和尚眉头微微一皱,口中低喝一声:“咄!”这一喝,声虽不大,却仿佛是一口大钟在耳边铛地敲了一声,场上众人都觉得耳中嗡地一响,似有余音荡漾。再看那条木棒,原本毫不起眼,如今却随着喝声泛起一层层淡淡的紫色光华来。
黑豹一愣,道:“这,这,好古怪!”话音未落,便见那光华陡然一涨,光华之中,木棒自动高高跳起,朝着方才说话的小弟当头敲去。那小弟正在得意洋洋之际,忽见木棒飞来,不觉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闪避,头顶早被一棒打中,只觉眼前金星直冒,一时间懵在当地,做声不得。
但听得“啊、啊”之声不绝于耳,自黑豹而下,这一群家伙的头顶都结结实实挨了一棒。一个个捧着脑袋目瞪口呆。
“阿弥陀佛。”小和尚宣得一声佛号道,“这几位施主不信神通,亵渎宝物,实在该打!”
方才一直很悠闲的林少谷此刻却“砰”地一声,陡然站起身来,脱口叫道:“禅宗当头棒!?”
小和尚微微有些讶然:“施主认得这宝物?”
原来那佛家禅宗认为佛法不可思议,开口即错,用心即乖。不少禅师以棒击人顶,助人破执。曾有一位宣鉴禅师始创棒法,谓之“道法三十棒”,此棒法内可省身,外可除魔。小和尚手中这条棒正是当年宣鉴禅师亲手所用之棒,后人谨称作“当头棒”,乃是禅宗传世之宝,不知为何在这小和尚手中。
林少谷听得小和尚那一问,忽然放声长笑,长笑声中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来,拈在右手两指之间。众人被他笑声吸引,不觉都朝他看去。只见他指间那物却是一支四寸的银针,这支针针身较粗,针锋较圆,正是九针中的第九针:大针。
林少谷举步自桌后转出。众人眼望着他手中的银针,只见银针跟着林少谷的身形步伐一同缓缓晃动,银针反射出的光芒宛如一点星光,然那星光一晃作十,十化成百,百变就千,一瞬间便似充满了整个的空间,星星点点,宛如漫天繁星一般。再细看处,那点点繁星竟都化作斗大的陨石,宛如流星飞坠一般在自己眼中次第陨落!只觉自己置身之处早不在这小小的诊所,倒仿佛独立在虚空宇宙之间,一时间不知是真是幻,一个个都痴立当地,呆呆愣愣。
等林少谷走到客厅中央时,神智清明的,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他面前的小和尚和依旧站在桌边的小茸了。
小和尚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当头棒”半悬在头顶,棒身上的紫色如同一层薄纱,将小和尚完全照住。他口中默默诵经,脸色却微微有些发白。
林少谷使的这招功夫正是他父亲临走时教于他的。这一招使得极快时,自可摇人心神,乱人心智。这一番初次用出,确实颇具成效。林少谷心中也有小小得意:“看来老爸这压箱底的一招果然不错。”
他一方面是忍不住想试试招式效果,另一方面也是有心要掂掂小和尚的斤两。此时见小和尚安然无事,心中也有些佩服。当下说道:“听闻‘道法三十棒’以喝声引棒法,所谓棒喝交驰。更深一层,便是‘喝雷棒雨’的境界,据说有神鬼莫测的妙处。今天果然是大开眼界,实在是佩服。”
小和尚抬起头来,又听得他这一番说话,不由得呆立半晌方道:“小僧惭愧,原来施主是位高人。”
林少谷微笑道:“我长得一点都不高。”
小和尚合十道:“说笑了,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林少谷坦然道:“在下林少谷,请问小和尚大师法号。”
他告诉了小和尚姓名,再次问起小和尚法号,小和尚倒不能不答。只是小和尚显然有些踌躇,嗫嚅得一阵方道:“小僧三筒。”
“三筒?”林少谷不觉哑然失笑,笑得数声连忙止住,咳嗽得一声方道,“原来是三筒大师,失敬。”
小和尚三筒脸色大是尴尬,心中将自家师父埋怨了无数遍后才道:“大师两字实在不敢当。”三筒目光朝林少谷身后看了看,一指站在桌边的小茸问道,“林施主,这位是?”
林少谷尚未说话,小茸便自答道:“我叫白小茸,就是……”
“是我聘请的护士。”林少谷忽然开口将小茸的话打断,“三筒……算了,还是叫你小和尚比较好。小和尚,你还是把当头棒收起来吧。”此时说话的口气分明有些以势压人了。
三筒默然无语,将木棒恭恭敬敬地包入包裹,又将包裹慎重地背在背后。
林少谷展颜道:“小茸,给这位小和尚大师看座奉茶!”
三筒摇头黯然道:“不必了,小僧告辞。”顿得一顿,忍不住又道,“林施主不是常人,按理不必我多说,只是还望林施主自重。”
林少谷听他这般说话,也不生气,嘻嘻一笑道:“既然小和尚要走,我也就不送了。有空我再去玉龙寺拜访。”
三筒双手一合十,宣得声佛号,转身便走。
眼看三筒人已到门口时,林少谷忽然道:“小和尚,佛家云众生平等,若妖不伤人,人何苦捉妖?”
三筒脚步陡然一停,霍然回身,朝林少谷再行一礼,道:“小僧受教。”转身大步而去。
林少谷哈哈一笑,双手一击掌道:“好了,小和尚终于走了!”
诊所里其他人听得这一声击掌,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恍恍惚惚,都相互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黑豹也道:“我怎么突然就头晕晕的,是不是你……啊……那个和尚使了什么古怪法术?”
洪彦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摸着自己的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林少谷又优哉游哉起来,笑着说道:“你们脑袋上都被他敲了一棒,自然是一个个晕头转向了,所以啊……咳咳,小茸,还不快帮豹哥他们看看?”
小茸应得一声,走上前去,柔声道:“大家过来吧,我帮你们检查一下。”说着温柔一笑,“你们可要排好队啊。”
众人被小茸这么一说一笑,顿时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只觉得这一棒子打得实在是太值得了,恨不得小和尚再赶回来将自己多敲几下,敲得自己满头包才好,早忘了要问林少谷什么问题了,心底下也模模糊糊地觉得果然是因为被敲了脑袋才会头晕目眩出现幻觉的。一个个欢天喜地地排着队,让小茸帮他们检查。
林少谷将手腕上的婆罗子手链取了下来,拎在手中,放在自己的眼前一晃一晃的看着,似乎想看出些名堂来。只是晃得时间一长,仿佛自我催眠一般,竟自趴在桌上打起呼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