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答答滴滴－－－－－－2008年发生了许多事，走过这一年的每个人都可以用刻骨铭心的语调讲述许多刻骨铭心的往事。既而便使一阵唏嘘之后的良久沉默———
放学了，像其他高三的学生一样，米阳的举止间隐藏着考前独有的戒备和惶惑。两年后的今天过着闲散堕落生活的自己回首那段岁月，也只是略微蹙眉接着有声没气地笑笑。可是此刻对于他而言却是现在进行时。
米阳抬起眸子，望着穿梭的车流，像一排火柴盒干燥地摩擦着路面。低下头，从缝隙中挤过了马路，身影便消失在一条热闹的小巷。男人身上的汗臭，女人身上的香水，混合着两边饭铺里飘出的油烟和葱花味在烈日下生出了一场奇妙的氤氲，让人窒息。脚步停在一家小饭铺前，用手指了指，青菜便在老板娘的炒锅里呻吟起来——米阳皱了下眉，因为发现炒菜的人没有放油，哪怕是酱油。习惯了已经，快速解决午饭，没有一丝的回味可言。巷子的尽头是一座公厕，每次经过米阳总是流眼泪，没有感伤，仅是氨气的刺激结果。拐进另一条巷子，推开房东家厚重的铁门便走进了他那间昏暗的小屋。一股阴潮之气裹着肥皂味钻入鼻腔，米阳深吸了几口气。这让他冷静的出奇，出奇的冷静。
打开灯，望着四周惨白的墙。除了一柄爬满沧桑的二胡，没有任何的内容可言。这似乎便是米阳的生活，就像那柄二胡没有婉转，也无悠扬。其实米阳渴望阳光，就像渴望被爱一样。他一直想在靠床的墙上用水彩绘一轮又圆又大的太阳，可惜没有染料。用鲜血吗？米阳笑了笑。该午睡了，定好闹钟，他便蜷缩在墙脚的小床上。周围静得出奇，只有窗外的水龙头滴答作响。可就是这一声声的撞击，不断地敲打着耳鼓。翻身，翻过来，再翻过去——不想再折腾自己了，收拾一下，上学去吧。
窗帘把教室布置成了一间密室，风扇再头顶无休止的嚎叫。米阳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下课铃，上课铃，下课铃，上课铃——晚饭，晚自习，加时——10：20.现在世界彻底地熟睡了，只有路灯在无声地呐喊。喜欢两边的霓虹，感觉她们安静而又温暖。灯光目送着米阳，温柔地勾勒出他单薄的背影。
刚进门，就听见嘀嘀的报时声，中午走时忘记关上了，现在它已经声嘶力竭了。估计又报销了一聚能环，第几次了，米阳掰掰手指，记不清了。一盏灯，一支笔，一席弯曲佝偻的影子，便是所有应考孩子的最忠诚伙伴。这道题已经钻了一整晚了，米阳自己也知道，没有撂倒它的可能了。可不能睡觉啊，坚持，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谁，才可以心安理得。就这样，支着下巴，累了，换另一只手——灯光在墙上投射出一只弯曲的影，像个问号对命运发出苍白无力的诘责。终于窗外彻底的暗下来，米阳把闹钟塞进抽屉，把疲惫交给了黑夜。可惜，并未如他所愿，水龙头依然滴答滴答，记忆中的画面冲斥着每个神经元，一张张脸孔，微笑，沮丧，痛苦，狰狞，扭曲——支离破碎——直到所有的色彩化作天幕。他看见那个女生站在开满冰蓝色小花的崖边，棕褐色的眸子发出幽幽的冷光，米阳感觉被那双眼睛吞没了，丧失了所有的知觉，包括本能的呼吸。压抑，窒息——睁眼，依旧是一片漆黑。看看时间，凌晨三点半，做些什么呢——
金属的撞击声击碎了玻璃质的睡眠，米阳揉揉眼，糟糕快迟到了。衣服，书包？静一静，看看周围。哭笑不得，原来昨晚是和衣睡得，连鞋都没脱。书包疯狂地拍打后背，一口气五楼，尽管没迟到，老班已经立在教室门前了，望着那门神似的表情，米阳低下头走向座位。定定神，语文课本，《六国论》“听说昨晚西关出事了——”后排的几个又开始八卦了。米阳摇摇头，“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勿使后人复哀后人——”呜呼哀哉。学这课时，米阳就知道苏洵是个大忽悠。要是六国都绑定了，人家秦国还会没事找抽吗？东周列国岂是一片牢骚就能发泄清楚了得，说白了还不是想混碗饭吃吗。可现在，真是后人复复哀哀后后人了——沸腾的书声淹没了米阳的几声自嘲。
折腾了一个星期月考结果终于问世了。它就像青春期的忧郁总能发酵出某些女生莫名的惆怅以及部分男生壮志难酬的扼腕。“唉！差一点就进一百名了，要不是那题计算错结果——”学生甲慨叹道。这叹息多多少少掺和了些窃喜和骄傲。“真是同命相连啊，你看这题，真是晕啊————”学生乙也不甘示弱。可是米阳早就麻木了，他的名次一直徘徊在120—150之间，多少次了已经，总有一门功课和他过不去，一直冲不破一百名大关。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80名和160名也只不过差十几分，可就是这十几分，在老班眼里便有了高低优劣之分，这似乎便是能力的有力证明。尽管不承认，可那又不在乎老师看法的孩子，哪里有不关心名次的考生呀。米阳摆出一副淡漠的样子，瞥着围在成绩单周围的同学，就像一群——可书本上的铅体字不是活蹦乱跳就是缩成一行密密的线硬是不让你看清楚。“真是没出息”米阳暗骂自己。可话又说回来，万一老天开眼了呢。感觉这次数学发挥挺不错的。不由自主的，他也入群了。好不容易挤了进来，一边支着眼睛一边搜索，终于，聚焦了一行数字。270名！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样？79分，数学！天煞的。一阵出奇的静寂之后，大脑的每个细胞便疯狂地开始跳动，喉咙里灌了好多铅，上腭被死死抵住，喘不过气——费了好大力气，回到座位上，。不知所措。“静下来，静下来，静－－－－－”米阳不断告诫自己。可是这没有用，所有可怕的结果一涌而出。人家班主任就是教数学的，可每次都不争气，老师肯定相当失望，他还会在意我吗;同桌笑得满面桃花，连他也进200名了，我还整天给人家讲题，讽刺不讽刺，丢人不丢人啊；马劲又进步了，王烈光也是吧。再也没有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还有她，也考的不错吧，人家每次都在第一考场，算了吧你，算了吧－－－－－－－；其实米阳最不愿想起的就是哥哥，如果哥哥知道了。一定很失望，他早就想找哥哥倾诉临考的焦虑与迷茫。可自从看了他的日记之后，米阳就在不忍心给哥哥添乱了。
几分钟前抱有侥幸奢望的小米阳早就被270给枪毙掉了。他心里清楚，对于老班而言150名是一支潜力股，对自己便是一线希望，也是最后的底线。可现在，自己什么都不是了。整个上午老师抑扬顿挫的语调没有激起他一丝的兴趣，那一行阿拉伯数字占据了米阳所有的空间，只有一只碳素笔机械地在稿纸上画圈，不停地划－－－－－笔尖背透纸页，墨水无奈地侵染，直到枯竭。讲台传来的声音愈来愈喑哑，突然，感觉他好可怜，没人在乎他，就像没有人在意自己。米阳低头瞅着可怕的纸面，也许这便是宿命——永无止境的残破与黑暗。
再次抬起头时，只有值日生在擦黑板。撑起身子，推开门正午的阳光直射进来，一阵眩晕之后米阳不自觉的揉着太阳穴，紧接着那股莫名的恐惧开始疯狂地撕扯着神经。有时想忘记某个人或某些事时关于他们的一切反而更加清晰，米阳只不过想在短暂的忘却中逃避片刻，可生活就是喜欢开玩笑，在饭铺里邻班的几个同学把不甘和郁闷连同饭菜丢进胃里，结果便发酵出了一阵“凄楚哀婉的怨愤”。好家伙，这饭咽不下去了，可那哥们似乎轻松了不少，便开始了下一话题，“你们知道吗，昨晚，西关的胡九州在东昌路的XXX酒店门前莫名其妙的挂了，听说一头栽倒在台阶上，连脑浆都淌出来了。救护车赶到时尸体都硬了。”那家伙故意压低嗓音，一派老江湖的架势。“呦，你怎么知道的这清楚？”“我同桌的爸爸是那的片警，昨晚正好他值班。”“挺幸运的呀”“别嬉皮笑脸的，这可是机密，传出去当心－－－－－－”“切，要不是他胡九州上面有人，死十次我都不稀奇，缺德人自由缺德死法，还机密，屁大的事在S州都能搞得满城风雨，晚上S州直播瞧好吧。”一个同学不屑地挖苦道。那哥们有些扫兴，只顾往嘴里塞饭。米阳早就受不了了，简直就是一八卦部队，人家死了管你甚事，没吃饱就撑成这样。其实他不单单讨厌这，那家伙老是打听米阳班上女生的名字，尽管那个有棕黑色眸子女孩就在那位同学班里。刚走出饭铺，就给老板娘叫住了，“哎，钱。”“我不是给过了吗？”“我知道，是找你的。”
回到小屋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得好好休息，下午要评讲数学试卷。通体的疲倦吞没了所有的意识，周围的嘈杂开始逐渐弱化，米阳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可，那“滴答滴答”声反而清晰起来，好像每一滴水珠都砸在了耳膜上面，此起彼伏，不断回响。急得咬牙，直想咬人，又不知道找谁的麻烦。瞎折腾，无用功。实在没办法了，米阳从襦子里揪出一撮棉花塞进耳朵。这是住宿舍时惯用的方法。果然好多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咦！那水柱每隔一段时间滴四次，怎么这次只有三下？糟糕！米阳大呼，平时的刺激已经彻底俘获了潜意识，现在水珠打进他的神经末梢里了。机体中能够为我们支配的器官和系统少的可怜，那些叛逆的组织又承担着不可取代的职能。可是现在，它们对于米阳而言是那么的喜怒无常。让你哭笑不得。
无可奈何，但，这么早也不能去教室吧。睡不着，眯着呗。他还不时地翻下身骗骗自己，“我睡着了”。－－－－－－－时间差不多了，米阳象征性的伸了个懒腰，收拾一下。鞋子便开始了它们的使命，把三点连成一线，再把线连成圆。最后绕着这个圈子转，就像一头－－－－－一天又一天－－－－－－－－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