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见,云姐姐高兴得直要与我同去,那葛家人见了我带去的礼物,倒也不阻拦,黑子更是开心,等不及他姐姐收拾,嚷嚷着巴不得要飞了回家去。
车上坐着我们几个女人,黑子在下面飞跑着领路,一路上只听见他兴奋的呼喝声,在葛家的这两年,确是拘住了他的性子,家里已不是先前那样的困顿,但他说见了云姐姐过的日子,再不放心让她一人在葛家被人欺侮,仗着他爹传给他的手艺,不肯回去,就在城边做着一些零工,倒着实争着一口气,让那葛家再不敢如前般趁心如意地作贱云姐姐。
出了城外,也不怕被人看了去,我们打起了帘子,坐在车里,满眼里看着乡间的绿色,鼻里吸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嘴里与云姐姐说着各自过的日子,心里是将要见到两年没见过面的母亲的喜悦,这一刻的心情,是一种让人无比舒适的,让我无法说出的惬意!
远远的到了村口,一眼就望见的一个人影,让我一下子泣不成声,是母亲,前年就总是这样在村头张望,我知她是盼望着与父亲他们团聚,现在她柱着拐杖,痴痴望着的方向,不正是她现在唯一的女儿,当年离家时的方向!
我也不顾车马还在走动,直接就跳下,想叫也发不出声,只是没命地狂奔,向母亲而去。
母亲也只是习惯地日日在这儿守望,只料不到,今日竟真的盼到了让她牵肠挂肚的女儿!
直到我撞入了她的怀里,也还是怔怔的反应不过来,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上我的头,良久,才有泪水不断地落下。
泪眼中,我只觉得母亲怎么老成了这样,头发已斑白,面上布满细纹,脚下微颤,手里离不了一支拐杖!
我越看,越是心痛得无法,紧搂了母亲,再也放不开去。
云姐姐也是陪着流泪不住,还是跟着去的婆子开口:“红叶丫头!不要只顾了伤心,你娘的身子可不太好,你要她在这风地里这样陪了你?”
母亲才惊觉还有外人,连忙推了我离怀,低了头擦去泪水说道:“看这丫头闹的,怠慢了各位,还不快请了归家就坐,才是正理!”
回到久别的家里,见到姨娘与姨夫,又是一翻感叹与唏嘘,简单的向他们说了我的近况,我的菲菲姐、红荷姐,还有丫环培训学校,我现成了张府的大丫头,又有跟去的妈子与丫头传了张府里夫人的恩典,大家再也想不到我有了这样的一翻境遇,结交了两个亲人似的姐姐,还与张府这般的投缘,这正是苦尽甘来,母亲竟是要与我一起去享福了。
唯有母亲心里苦涩,不愿让我去过这样的日子,耐何天意弄人,偏要这样的违了她的心意,还好我过的还算快乐,让她唯一觉得好过了些。
又千般感谢了姨娘一家对我们母女的照顾,我们留下所有带的钱物,在姨娘的协助下,我和母亲出了这已住了四年多的村子。
姨夫虽能起床,但拖着一条残腿,一瘸一瘸地紧持要亲自送我们出村,我们一步三回头,不舍这曾经给了我们活路的夫妇俩,远远望见他们相互搀扶的老态,想到以后未知的世道,不知那预料中的战乱会不会发生,实不放心让他们留在这里,但我能力实在有限,暂时还是无法,念及此,我咬紧了牙,在心里暗暗立誓,将来不管如何,也要接了他们出去,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定要生活在一起。
回来时又送走了云姐与黑子,天色已是晚了,昏暗中连路都看不太清,我有些着急,正不知该如何安顿,却有一个小厮守在路口,见了我们就上来引了路,车子顺着着张府的院墙向后街而去。
到了这里,我也不知张府里是怎样安排的,只扶了母亲的手,让她安心,任那马车行去。
又走了一阵,大概是到了,马车停了下来,。
我扶了母亲下车,抬头望去,只见面前是一个小院落,细致精巧,旁边即是街道,不很繁华,也不致于偏僻,这样的房子让母亲住着,倒正是合适。
我们进了院门,早有吴管家亲自迎来,笑容满面地对着我母亲拱手说道:“小人奉了夫人命,替苏家娘子布置住处,又有三少爷吩咐,所有一应家俱俱全,请苏娘子和红叶细细看了来,如再没错的,小人便好回去交了差事。”
一句三少爷让我的心叮咚一跳,眼睛不由向母亲一睃,生怕她责怪了去,还好母亲正向吴管家道谢,倒没注意这个,我呼了一口气,心里也纳闷,这里又有三少爷什么事了?想是吴管家忙急了一时口误也是有的。
这一晚,我尊了夫人的吩咐,陪着母亲住了一夜,这里的一切东西俱全,我只以为是夫人这样的妥贴安排,心里更存了报恩之意,打定主意,日后一心一意侍候夫人,那怕付出我的所有也是值得的。
一切安顿好了,我们母女两个互相看着,一天的奔波,母亲的精神丝毫不见疲累,只因我们母女又能生活在一起,昨日还以为是奢望的,再想不到今日便实现了,看到灯光下,母亲的容颜重新焕发光彩,我是如此地满足!
母亲也感念张家夫人,直念叨了一夜,要亲去谢了夫人,到了第二日,我们母女俩人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里随便弄了些吃食,收拾停当了出门。
我扶了母亲慢慢行着,一双眼睛却净是盯在她的身上,小时不懂,现在看了母亲,才察觉出,她的举止落落大方,打扮也清淡素雅,一头发丝被她随意梳理,就服服帖帖的,盘着一个简单又符合年龄的发式,她的衣物是常见的乡间粗布,但在衣襟处绣的繁复花样让她隐隐有了一丝贵气,她说话的语调轻声细气,走路如风摆杨柳,怎么看都不像是从乡间出来的妇人。
正在看着,冷不防一头撞在前头故意停下的母亲身上,母亲慎怪话在耳边响起:“这丫头只管盯着我老婆子看,行路也不仔细些,你在府里侍候也是这般的不留意?”
我只管搂了母亲的手来回晃着,一个身子像没骨头地挂在她身上,嘴里像不经意的说道:“娘这样的好看,跟我们夫人比也不差了哪里,只不知当年怎么就看上了爹爹,嫁到乡下来?”
母亲的身子却是一震,眼神便有些躲闪,思量了几分才说道:“可说不得这话,你娘亲也就是在乡下长大的妇人一个,能嫁给你爹爹也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再不要胡乱地说道,平白让人听了笑话,仔细脚下的路要紧。”
我却瞧出母亲的神色有了一丝恍惚,眼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她不经意地拂开我的手,身子更是僵直冰冷得像没有温度一样,她这个样子让我惊惧,不敢再用话来试,复上前去,扶了她前行。
直到夫人的院子前头,母亲的神态才回复过来,手里有了一些热度,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才展开颜来对我笑了一笑,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注意前面,已有人迎上来了。
是紫荆正好出来,见了我们,笑着复又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