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得终南三隐的居所时已是后晌时分了。
竹林小径,曲曲通幽。
偶有清风掠过,葱茏碧叶摇曳婆娑。耳旁可闻水声潺潺,轻祥悦耳。
遥遥可望一间小茅屋掩映竹林之中……
“好一处神仙所在!”李青筠不禁暗叹。
……
“少昕?你……真的是少昕啊?!”
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传来,转头望去,只见一名白衣男子正从竹林深处走来。
待他走近仔细看来,方才瞧出,来人已有五十多岁年龄了,只是他身形挺拔、风姿清朔,乍看去要年轻得许多!
李少昕的声音有些发颤:“逸竹先生……”
原来这位就是终南三隐中的逸竹子了,
“呵呵,果然是少昕啊!”逸竹子爽朗地笑道,面带惊喜之色,“一别经年,你怎么看上去还是这般年轻,若不是下巴上的胡子,我还为来人是你的子侄呢!”
可能是李少昕心思单纯的缘故,他的眼睛始终清澄澈亮,外表看来总比实际年龄要小上许多。
“先生才是一点没有变化呢!”李少昕难掩激动地说。
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不少话说。好一会儿,李少昕才向逸竹子介绍起身旁的李青筠。
“如今少昕的儿子都已经这般大了,当真是岁月催人老啊!”逸竹子摇头笑道,虽是感慨的言语,却未见伤怀形状,想是性格旷达的缘故。
“见过逸竹子先生!”李青筠含笑施礼。
逸竹子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笑道:“果然也是一表人才!不过性子看来和少昕大有不同啊!”
李少昕听得逸竹子此言神色显见欣喜,看了一眼李青筠又道:“筠儿如今也在凤栖书院读书!”
“莫不是也得了四舆学子的举荐?”逸竹子有些恍然。
“正是如此!”
“今次倒是巧了!”逸竹子捋着胡子笑道,“少昕再晚来一日,我等就已出门访友去了,怕是这一去要有些时日不会回来哪!”
闻得此言李少昕与李青筠对视一眼,不由同时想起了路上被破坏的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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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这里一年到头也不见有几回客人来,今日却是热闹,更见到好几位少年俊杰!”逸竹子一路引他们去自己的居处,口中一边呵呵笑道。
“今日还有人过来拜访吗?”李少昕不由问道。
“是啊,等会儿你们就能见到!”
李青筠心中一动,问道:“先生适才说要外出访友,但不知是要去拜访哪位大贤啊?”
“王子安这个惫懒家伙儿,新得了一幅徐伯年的《西岭梅图》,巴巴地派了个子侄过来炫耀。野梅这个‘画疯子’知道后哪里忍得住,今天就急着要下山!”逸竹子摇头笑道。
王子安正是琅琊王氏的旁系子弟,现居长安,也是一位名士……
原来如此……李青筠点了点头,不再细问,转而说道:“久闻先生箫曲一绝,今日有幸得见先生,还请指点一、二!”
“你也擅箫?”逸竹子感兴趣地问。
李少昕从旁笑道:“筠儿学的是琴,现如今在苏先生门下侍奉。”
逸竹子欣然道:“原来是苏宴清的高弟啊,苏晏清一向眼高于顶,既收你入门下,想来必有几分独到之处,等下倒有好好交流一番!”
“晚辈不敢当!这里代苏师向先生问好!”李青筠恭敬道。
“苏晏清向我问好?”逸竹子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家伙可比你父亲和师父会说话!不过苏晏清这个人我却知道,看人都只用白眼瞧的,要他向我问好那是万无可能!”
李青筠不禁失笑,他这句话不过客套之语,不想这位逸竹子一派率真,全没有长安士人间的造作虚伪,再联想到苏晏清的冷淡性子,更觉好笑。
“苏师中秋的时候有个琴会,几位先生此次既然下山,不妨一同与会?”
逸竹子摆了摆手笑道:“还是免了吧!老夫和苏晏清处不来的,他的琴虽好,白眼让人看了难受!”
李青筠忍笑道:“先生有所不知,肯让苏师白眼相看者,必当有其过人之处,寻常人等苏师却是看一眼也欠奉的!”
“哈哈!”逸竹子大笑道:“如此说来,老夫倒该倍感荣幸才是啊!小家伙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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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说笑着一路闲走,穿过竹林,视野豁然开朗。
两旁菜畦绿碧齐整,溪流涓涓淌过,一方竹篱围成的小院现于眼底。
屋舍俨然,几丛翠竹闲生。
不大的园圃中,随意栽种了些山花野草,任其枝藤蔓然。
小院中休憩之地,取天然根木为桌凳,未精雕琢,却透着高古拙朴……
这里便是逸竹子的居所——“劲节斋”了。
“山居粗陋,简慢勿怪!”逸竹子引了二人坐下。
“先生说还有客人,却不知现在何处啊?”李少昕左右看了看,除了一名侍奉的童子,并无旁人。
“全在大哥那里,正一起下棋呢!老夫瞧着气闷,就出来转转,正巧遇着少昕!”
逸竹子招呼童子看茶,又对李少昕说道:“老夫去将三弟找来,一同去大哥那里!”说到这里歉意地笑了笑,“实不相瞒,少昕你自离长安后更不复返,三弟心中有些怨惜……”
李少昕闻言黯然,低声道:“是少昕有负先生的厚望了!”
逸竹子笑道:“人各有志,野梅虽说年纪也不少了,却是有些孩子气……待我先去唤他来!”言罢转身走出了院门。
李少昕揪然不乐,郁悒叹息道:“野梅先生怕是不愿见我的了……”
此前李青筠已经听得李少昕说起,野梅居士少年成名,年龄比李少昕不过大了七、八岁,当年与李少昕颇为投契、亦师亦友,曾游走文会向各方盛赞于他,称“惟此君方不负四舆学士者也”!
不料李少昕生母意外病故,不得不返回乡里。他为母亲守孝三年后,奉母遗命成亲生子,爱妻却又难产而去。一心想要将孩子抚养成人,然而兄长又将儿子从身边抱走……
李少昕原本就心境淡泊,对四舆学士的名头也不那么看重,加上几遭变故,更没有再返长安!
倘若此次不是为了自己,自觉有负终南三隐的李少昕怕是不会登门拜访的吧!李青筠暗自思量,李少昕大违本性地四处走访、不余遗力来为他争取这个四舆学子,想来是对自己的处境暗自忧心,期望名士的光环能为自己将来留一分后路……
想到此处,李青筠的心中一阵激荡,似有热流上下翻涌。他前生从小就没有父亲,这一世又是少小离家,对于父亲的感觉是无比陌生的,与李少昕的亲近,更多是某些缘于血脉的复杂心绪,惟此刻,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充斥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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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逸竹子方才独自返回,有些尴尬地对李少昕说道:“野梅……又犯小孩子脾气了,不肯过来相见!”
李少昕涩然道:“麻烦逸竹先生引少昕过去,少昕有负野梅先生知遇之情、提携之恩,本就当前往谢罪!”
逸竹子拍了拍李少昕肩膀,安慰道:“少昕啊,你不必过于放在心上,他只是好面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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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梅居士的住所“梅溪草堂”距离逸竹子那里很近,转个弯就到了。
不过这里的房院格局却是与“劲节斋”大相径庭,院落修葺得整齐洁净,园圃布局错落有致。
草堂临溪而建,几株老梅盘根横斜、铁骨虬枝……
园中小径青石铺地,曲径环绕,小径两旁晴翠相连,绿意怡人。
“三弟,少昕过来看你啦!”逸竹子引着李少昕父子沿径而上,朝着里边高声喊道。
园内却一片静默,不见有人应答。
逸竹子回看李少昕两人,苦笑地摇了摇头。
小径的尽头,一坳清浅池塘,山石嶙峋,碧草深幽。
池上有曲桥折转,延至水间四角竹亭,近水远山,皆收眼底。
亭中一位墨衫文士背对池岸,正在临水挥毫作画。此人瞧上去不过四十开外年纪,长发披散,跣足而立。
李少昕在桥头停下脚步,似激动、似恍惚,好一会儿方才哑声道:“少昕携子前来,拜见野梅先生!”言罢长揖不起。
亭中的野梅居士却似没有听到一般,依然自顾自地作画。此时画中景物大致已显,却有些让人无语。明明是八月初秋时节,面对碧水青山,而他画纸上的却是雪中寒梅……
“咳~~,三弟,少昕在给你见礼哪!”逸竹子干咳一声,出言提醒。
野梅居士头也不回,手中画笔不停,口中淡淡说道:“二哥说笑了,景明先生不是应当在陇西成纪府吗?到咱们这乡野之地做甚?”
李少昕低声道:“少昕不敢当先生称呼!一别二十载,先生清减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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