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疾奔而来的马蹄声很快打破了小世界的平静,听到一队人马奔来的声音,尉正脸色一沉,随即拉起我便跑,我顺从地跟着他跑,明知道跑不了,还是义无反顾,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变故,一直就跟着尉正慢慢长大不好么?难怪我和尉正注定无缘么?我看着尉正的背影,眼泪随着风飘飞,很多很多的爱,随着眼泪飘走。
信陵君的快马很快追了上来,尉正抓着我始终没有放手。信陵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鼻子嗤地一声,说:“不愧是秦国的公子,做事风格都是这般野蛮。”
什么?秦国公子?我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尉正:“你?你是,是秦国的,公子?”我怎么没想到呢!正,政,秦王嬴政,他的名字就叫政啊,他自小就在赵国做人质,和他母亲两个人艰难生活,我怎么没想到呢!后来人都叫他赵政,叫他母亲赵姬,那是因为当时一种习惯的统称啊,他说他随母亲姓尉,这只是史书采用了这种赵姬的说法而已啊!我怎么就联系不到一块去呢!我真是糊涂……
信陵君鄙夷地说:“他不过就是那蛮荒之地的野人,那个怯懦孱弱的异人的儿子,哦不,父亲是谁,还说不准呢。”
我还未从震惊中醒过来,信陵君俯身一捞,手臂紧紧环住了我的腰,把我捞上了马背,固定在他的胸前,随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丢下一句话:“小子,你还不配!”
我慌乱之中回过头去,看见尉正原本握住我的手留在半空中,满脸的悲伤和愤怒,我使出最大的力气,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正……”
然后泪流满面……
信陵君要回鄗——他的汤沐邑了,并把我带走,虽然我本不包含在他的财产里面,但似乎也没有人对此有任何意见。哦,不,有一个人有意见——太子。
太子赵偃野蛮地冲了进来,跟信陵君要留下我,并努力说明说我是赵国的俘虏,来到了赵国就是赵国的人,谁也不能带走,其实说来说去,他无非就是想说,我是赵国的战俘,就应该任由赵王处置,说到底,是他这个即将继承王位的太子的人。
“说放就放,那你岂不是太没面子了!”我说。信陵君怎么着也四公子之首,是赵国的救命恩人,连赵王都以礼敬之,岂能你说要放手就给你放手。太子虽也是有些道理,但信陵君不肯放人,太子也不敢来硬的。
没想到信陵君却说:“我怎么舍得。”
这么一说我也来气,说:“老是不肯放我走,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你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那我可告诉你,我不是神女,我没有神力,什么也帮不了你。”
信陵君还是一点儿也不动怒,反而眨眨眼睛,狡黠地看着我,那把磁性声音更动听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留在我身边长大就好。”
这句话好像在哪儿有点不对劲,我歪着头认真研究信陵君的表情,那薄薄的唇片正提起两角似一弯遥远的月牙,那双勾人的眼睛此刻正含着暧昧的笑意,模糊不清,我摇摇头,完全看不出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然后呢?”
信陵君笑而不语,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撇撇头,轻哼了一声。好!我就以不变应万变,看你究竟想干嘛!
没办法离开,那我就尽情地享受难得的贵族生活吧!想吃什么就叫人做来吃,想睡到自然醒就自然醒,吃饱喝足睡够了,没事就想想怎么整人。第一个就是魏及,后来我也觉得魏及挺可怜的,也是奉了信陵君的命令,归根到底都是信陵君的错,所以这被整的好处,自然而然落到信陵君的头上。
从此之后,信陵君的生活多姿多彩起来,像雪白的外袍背后画着一只大乌龟,某个不会写字的人用画画表达了她的不满,又如吃到咸得喷口而出的东西……
全府上下看着信陵君被我的把戏整得哭笑不得,天天都憋着,想笑又不敢笑。
信陵君却好像乐在其中,仿佛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敢这么放肆,总是让我为所欲为,有时候还很明显地宠溺放任我胡来,一时我有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势,而全府上下也都知道信陵君对我的态度,也都放任我,顺便看笑话,但慢慢地,信陵君遇到什么突如其来的状况,都能泰然处之,我也渐渐觉得无趣。
那日我正坐在厅中没事,把玩着几个铜制的酒杯,这几只铜杯很大,敞口,高颈,圆足,上面刻画了许多动物,有小鸟,有羊有牛,还有大象,煞是有趣,更重要的对于我来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哦,随便那几只回去,就能顺利买套房子了。
冷不丁太子赵偃就在我玩趣正浓的时候冲了进来,没人拦得住他。太子见我在,看着我嘿嘿笑,毫不客气地在席子对面坐了下来,赤裸裸地盯着我,一副恨不得马上将我扒光研究个清楚的样子。我悻悻地咬咬牙忍下,然后听见他啧啧地吸了吸口水说:“好一个美人,长大后还得了……”
我躲开他往我脸上摸来的手,怒道:“太子请自重。”
太子赵偃却丝毫不难堪,反而屁股离地,整个上身趴在桌面上,差点儿就想整个人压在我身上,自言自语道:“可不知道仙子是啥滋味。”
我觉得有些恶心,看来这天下啥角色都被他揉虐过了,唯独这神仙他没尝过,这回嘴馋了。赵偃猝不及防地越过桌子朝我扑过来,很不幸我没能躲过,被他压个正着,我正想挣脱,他的嘴立马就凑了上来,湿漉漉的口水贴在我脸上,我忍不住想吐,尖叫一声救命,他黑下脸,阴沉沉地说:“没有人能拒绝我!”
那些下人这时都死哪里去了!我正想定准位置踢他下身,这时身上一轻,赵偃单薄的身子像纸片似的被信陵君一提,扔在一边。信陵君大手将我一拉,一围,把我整个儿圈在他的胸前,完完整整,从头到尾地护住了。“没事了,有我在。”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赶紧说道,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一溜烟消失在那个恶心的人面前。
不知道后来如何,想必信陵君不肯放手,太子也拿信陵君无可奈何,不过到手的肥肉飞了,太子一定非常气得像他的僵尸老爸,一跳一跳的。
临行前,信陵君说他的姐姐想要见见我。
侍女又将我打扮成一颗小蜜桃,盈盈飘飘,粉粉嫩嫩,香气迷人,甜得好像随时要渗出水。我走出来,信陵君正坐在厅堂上,我看见他,远远地站着,他像是一个永远都没有脾气的人,温润而慑人,一笑就能让所有的阴霾烟消云散。即使我的白眼,无故发脾气,大声吵闹,他都永远用好听的声音轻声细语地跟我讲话,我实在没办法讨厌他,但他对尉正的侮辱,强行隔开我们之间距离,让我觉得我应该一直坚持要生气,不能去靠近。
信陵君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起身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坐下,细细地看着我的打扮,然后满足地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的我脸蛋,说:“我的小宝贝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搭话,眼睛盯着地面,心底骂道,谁是你的小宝贝!
信陵君叹了一口气,说:“那小子什么也给不了你,他甚至都抓不住自己的命运,他父亲异人懦弱、毫无主见,为了逃命,丢妻弃儿,你以为,他儿子就能好到哪去!”
你终于彻底将我惹毛了!我生气了!我反讥道:“难道你就抓得住自己的命运吗?你还不是不敢回到自己的国家,寄人篱下十年!”
信陵君有那么一刻的出乎意料的震怒,但他很快平息下来,拉起我的手,重重地捏住,捏得我的骨骼发痛,然后平静地说:“我们走吧。”正走着,突然他又补充了一句:“往后你会知道的,我魏无忌绝不是平庸之辈!我会把自己的命运,包括你的!”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这个千古名人,门客三千,合纵抗秦统领六国军队,连魏王都忌惮他的威望不敢留他在身边,最后秦王都要设计除掉他,解决这一个统一天下的挡路者……每一次我都觉得我像是在做梦,被拥在这样一个横扫上下两千年,现代人说起来都无比敬佩的人身边,他帅气逼人,他能文能武,他静时如三月春风和熙,能温暖人心;动时如天神动怒,能令天下震动。
如今之所以寄人篱下,也就是因为他敢于设计,窃取魏王的兵符,杀死统领军队的将军晋鄙,进军攻击秦兵,才使邯郸得以解救,虽然他违背了魏安厘王的意旨,但实际上却是对魏国的长久稳定有利。这样一个有勇有谋,才气横溢的人,本该意气风发,如今却落得寄人篱下的结果。
我有点后悔说了那句话,那一定也是他心底最不可触碰的难言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