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过树的叶隙，静悄悄地落在石桌上面，像是染了一层洁白的沙子。桌前的少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时不时地发出“砰砰”的声音。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更加娇气美丽。
“你怎么还没休息？”上官可人走到她面前。
她闻声抬头，见到是他便开心地露出了一抹笑颜，拍拍石凳示意他坐下。
“你明天要走么？”她问。
上官可人垂下眼睑，复又抬头，正好对上承欢不经意间流露的不舍。
“没什么大事，就是去无桐处理点事情。”他说得很轻松。
“那要去多久？”她追问。
“四五天吧。”
话音刚落，承欢便一脸松口气的样子，眼珠向上一翻，道：“我当你要走多久呢，吓得我连晚饭都没吃下。”
上官可人郁闷地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只是你若走得太久，我会想念你……的厨艺的。”她奸诈地笑着，故意把“你”字拖得很长。
上官可人白了她一眼。
“听说无桐盛产茶花啊。”她两眼放光地望着他。
上官可人警惕地看向她，道：“你想干嘛？”
承欢很俏皮地微微一笑，“我想拜托你帮我带些纯种的玉羞。玉羞是山茶花里最上等的品种，我一直都想要一盆的。”
上官可人轻蔑地笑了起来，“没有看出来，你还懂得赏花？”
承欢挑挑眉毛，反诘道：“我呢不懂得赏花，我只会辣手摧花。”说着伸出手来比了个狠捏的手势。上官可人一脸吓到了的表情，愣愣地看着她。她接着道：“我只是想尝尝玉羞做的茶花糕是什么味道。”
“你……”
“嗯？”
上官可人用更加鄙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你怎么一天到晚想着吃，当心吃胖了没有人要。”
承欢无所谓地道：“我不在乎。”
“这趟去无桐是办正事的，我不一定能找到。”上官可人的回答很有些嘴硬心软的嫌疑。
“你答应了吗？！”她跳了起来，很没有形象地扯住他的袖子，连声道：“若你能完成我这个毕生夙愿，我他日必定涌泉相报！”
上官可人被她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于是干咳了一声，道：“你不是官婢么？怎么懂得吃这么上等的东西？”
欣喜的表情骤然从她脸上褪去。承欢皱了皱眉，安静地坐下来，不语。
“你不说话，不代表可以逃避。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上官可人很严肃，但并不严厉。他只是想知道她的真实来历。
她低着头，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不要问了，我不想说。”
上官可人的眸子顿时冷了下来。承欢见了不由打了个哆嗦。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敢说……总之，你没有必要知道啊。”承欢的声音有点焦急。
上官可人冷冷一笑，边站起身边道：“是，我是没有必要知道。”
“可人！”承欢唤了他一声，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承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整夜，怎么都睡不着。他是生她的气了吧。可是她确实是有难言之隐，他为什么不能体谅自己呢？她有点气不过，又有点愧疚。不管怎么样，她明天早上要去送他，不然她一定会不安的。
第二天一早，她爬起床跑去可人的卧室找他，却失望地发现，屋子里空落落地一个人都没有。他已经走了，没跟她说一声就，走了？
失落的感觉顿时占据了她的心腔。她撇了撇嘴，慢慢地走了出去。
上官可人带了些许衣物和奚我后乘船去了无桐。
上官可人站在船头负手而立，两岸的景物逆着船行驶的方向快速移行着，脚下面是水波滚滚，那种感觉好像是在飞翔一般奇妙。奚我后站在他身后，看见晨风中的他衣袂飘扬，头发随着阵阵微风轻轻地飘动，那一道颀长的身影透着苍凉与孤傲，真可谓玉树临风，如临画境。
“少爷，今晨都没有和太君告别。”奚我后提醒道。
上官可人没有回答，好像并未意识到他在同他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融在了这日出的韶光中。
“到了那边你就不用陪在我身边了。”久久，上官可人说出这么一句话。
奚我后听了，惊讶地问道：“少爷，你要赶我走？”
上官可人道：“去给我找找哪里有一种叫‘玉羞’的山茶花卖。”
“哦。”奚我后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把话说一半真能吓死人。
船靠岸了，踏上码头后便有云千尺的人来接他们。
“大少爷，我是云千尺无桐分号的掌柜雪容。”来者是一个气质自如的中年女子，四十来岁。她和沈娘岁数相当，却比沈娘多了几分涵养，一眼看上去便是觉得谦和稳重。然而不管怎么说，在她的手底下出了这档子事，上官可人是万万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
“先去云千尺，我想听你解释一下这件事。”上官可人转而对奚我后道，“奚，三天后到云千尺来找我。”说完便随雪容走了。
无桐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地处南方，气候温润，有着被江水滋养的一方文化。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所穿的衣饰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云千尺所产。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人生活得很是富足。
云千尺的招牌金光闪闪，远远地就可以看到。
“少爷请。”雪掌柜在前面领路。
看到她领着这个头戴面具的蓝衣男子，店里的伙计帮工都知道这就是上官家的大少爷上官可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行礼道：“参见大少爷。”
“嗯。”上官可人淡淡地应道。
“这儿是我们的店铺。”雪掌柜指着宽敞的店面道，“这里有布料也有现成的衣服。”上官可人环顾了一周，见绫罗绸缎挂满了墙面，还有各式各样的衣裙，每一件都是极尽华美之能事，选料上等，做工精细，令看者无不心生喜欢。
“里面是纺织与刺绣的地方。”她把他往里面带。
上官可人看到的是一片忙碌但却有条不紊的景象。一边的工人们忙着织布，而另一边的女工则在专心致志地刺绣着。布匹的制作工序一环紧扣一环，从纺织到染色，都有专门的人员在一旁监察指导。上官可人想不通，这样的操作程序为什么会出错。
“那批绣错的布呢？”他问。
雪掌柜摇摇头，道：“没有。”
上官可人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是没有绣错，还是没有那批布？”
雪容从袖中掏出一叠纸，道：“这是相思楼的订单，还有图样。原本是交给第四房的人去做的，可是前天晚上才有人发现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我们已经将绣错之物销毁，第四房的人也都被赶出云千尺。”
上官可人知道云千尺中每一房的人都有特定的分配，相互不能逾越，如今第四房空无一人，莫非真想让他凭一人之力完成这浩大的工程？
“雪掌柜，我很怀疑他们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上官可人道，“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草率了。”
“少爷莫不是怀疑我冤枉他们？”她展开手中的图纸道，“每一张纸上都有相思楼独有的标志，不可能作假。而销毁的那匹布也完全是按照云千尺的惯例来的，凡是次品一律毁之，况且在这儿有许多人都看到过那批绣错的布。”雪掌柜言之凿凿地道。
见上官可人不语，雪掌柜好心提醒道：“少爷不必紧张，太君原意也并非一定要你赶出这十二匹布来。相信少爷定能将此事处理妥当。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雪容好了。”
上官可人默然地站着，据李二总管说，相思楼一向是云千尺的大客户，每年向云千尺订购的占云千尺产量的一半。若是将这件事搞砸，那么今后云千尺的声誉也是不保。祖母将此重任委派给他，必定是想要他学着挑起整个家族的大梁。只是慢着，祖母怎么就知道上官无盐会自动退出，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呢？
“雪掌柜，外面有个女子，说是来寻大少爷的。”一个小厮跑进来道。
雪掌柜望了可人一眼，见他茫然，便叫他出去看看那女子。上官可人走了出去，却见站着门口的竟是司马楚儿！
上官可人有点意外，却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你怎么来了？”他问。
“公子，我只是想报恩，别无他意。”司马楚儿长长的睫毛扇了扇，露出大而闪亮的眼睛。
“司马姑娘，”上官可人很无奈地叫了她一声，“请你不要给我添乱好么？现在，马上回去。”
“我若现在只身回去，出了什么事你负责吗？”她的话把他说住，若是奚在倒还可以护送她回去。而云千尺的人又都是祖母的耳目，要是被祖母知道，这司马楚儿恐怕会有麻烦。罢了，将计就计吧。
他吩咐店里的人准备了一个厢房，又让人送去制作相思楼的十二匹布所需的材料和图案。
“你要绣就在这绣个够。”他把她带到房间，“三天之内若不能完成，你就作罢吧。”
“掌柜，那女子……”有人小声附在雪容耳侧。
雪容淡淡一笑，道：“一个小女子，想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由她去吧。”
上官可人出了云千尺，准备去相思楼。一路上他都感觉到身后有人指指点点，所有人的眼神都是怪异与惊奇，仿佛那一个面具积聚了多少的不光彩与耻辱。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隐忍着心中的怒火。如果他不是上官家的长子，那么世人就不会将挑剔的目光放在他身上，不会再对他的外貌长相有诸多揣测。
可笑愚蠢的人。他心中鄙视着。
“这位公子，好眼生啊，是第一次来吗？”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相思楼的门口。手被招揽客人的浓妆女子抓住，他连忙抽回来，心里一阵恶心。
“叫你们这里主事的出来。”他冷淡地道，声音中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
女子微微一愣，随即转身走进去。片刻之后，她走出来对他道：“公子，我们掌柜的请你进去说话。”
女子将他领入喧哗的楼内。穿过嬉闹的人群和杯盘狼藉的酒席，一路走上楼梯，来到一间雅阁。
女子推开门，上官可人一不留神被推了进去，门被关上。
房内坐着五六名姿色非凡的女子，香肩半裸，长长的裙摆有些凌乱，围绕在酒桌前嘻笑。
“你一定是上官少爷了。”其中一名女子收去笑容，淡淡然地站起来，走向他。
“正是。”
“我是这里的老鸨，你有什么事尽可以同我说。”
上官可人打量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娥眉淡扫，眼神里充满了成熟女子的媚态，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容貌。她竟会是这里的老鸨？
“我来是想同你协商一下，那十二匹布可否延迟些时日交货。”上官可人总觉得自己的底气不足，仿佛是在求人一般。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女子微微一抿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要上官少爷亲自出面，必定是那批布出了问题。”她捋了捋头发，道：“那批布以十二花仙为题，是专门为了我们新来的十二位姑娘量身订制的。我们能等，可是姑娘们不能等。”她顿了顿，浅笑着望着他的眼睛道,“客人们就更等不得了。”
“如果我们只收取衣料的成本费，而不收手工费，姑娘是否可以宽限些时日？我们只需要十天。”
“上官少爷很会做生意。”她赞许地看着他，“可是，我们相思楼从来不缺钱。”
“姑娘这么说，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上官可人表现得很淡定。
“这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她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我们相思楼的大老板是个爱酒之人。你的酒量若能赢得他的赏识，想要宽限多少天都没有问题。”
上官可人微微一笑，“听说你们老板是个行踪极其神秘之人，没想到也是个肤浅的酒徒，实在是出人意料。”
“上官少爷似乎对酒的理解还不够深刻。”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嘲讽而生气，只是淡淡地道，“若是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她朝向他，“说起来，你的弟弟上官家二少爷上官无盐的酒量倒是一等一的好。或许你可以请他来帮忙。”
“不用了。”他打断她的话，道，“我接受。”
“好，爽快！”她拿起桌前的一杯酒，悠悠地饮下，“等我请示过主人，便去通知公子。”
“酒色姐姐，捉弄他有什么好玩的？”上官可人离开后，一女子笑嘻嘻地探问道，“费那么大劲把云千尺的图纸偷偷换了，还要冒着耽搁十二花仙出场的危险，值得吗？”
“对啊，我看这个戴面具的上官公子一点也不好玩，还不如无盐公子……”
“住嘴，”酒色横眉瞥了她一眼，“无盐公子是你叫的吗？”她勾了勾唇角，正声道：“这是主人的安排，你们不要妄自揣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