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有梦的人,却不是一个喜欢做梦的疯子。
寒冬的最后一场大雪,在和煦的阳光下渐渐消融,汇聚成汩汩流水流下了山腰滋润着那里的一片油菜田。春天到了,山里的一切都准备着摆脱冬日寒冷萧瑟留下的萎缩。茫茫的迤岭山脉,开始散发着生命复苏的灵气。含蓄的芽苞,还未袒露稚嫩的身躯;娇艳的野花儿,还未散开魅人的飘香;忙碌的蜜蜂,还未解决寒冬之饥肠;疲惫的鸟儿,还未张开僵硬的翅膀。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脱下布袄调皮的冲到山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对应该是大口大口的吸着万物复苏的灵气。生命真是奇妙的谜语,或许我的脚下正踩着一颗探头的小草......
十年之中每年的春天,我都会做这样的一个梦,而梦的所有场景都是关于那个破落的小山村。那座小山村周围有茫茫的高山,有清澈的流水,有漫山遍野的野花儿......总感觉那只是一个平常的梦,可是拨开朦胧的视线,那里的一切又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它就在我的眼前向我招手一遍一遍呼唤着我的乳名。那是我的家乡,人生如烟飘飘散散,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五年然后又离开了十年,离开的时间长了总感觉一切就梦。
当初说好了实现梦想,就一定回到那里扎根,种上两亩稻田陪伴家里的父母。恍惚十年过去了,我竟不曾回家好好安心呆上一宿,每次匆忙回家心里总是大大小小塞满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如今,到底也忘了自己当初心里想的那一个梦想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没有聚集多少财富只是憋着一肚子的故事,可是那毕竟是故事不是金钱故而也就无人愿意安心的倾听。多少个日夜只能对着自己的眼泪说:心很累。
浪迹在外多年,始终却无法停下匆匆的脚步。辗转在一座又一座城市之间,无论是求学无论是寻找生活,自己总是那么的卑微。它们是如此的陌生,我一直很想触摸它的影子把它揽入怀中,就像当初光着脚丫踩着茫茫的大山那样的惬意。如今,我的热情已经消耗殆尽,内心成了
一片死寂的废墟没有任何期待。我很害怕黑夜和安静,总喜欢把自己伪装成熟,或是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或是连续抽上一包香烟,或是买来一大包的书籍,或是疯狂的听着音乐......总之不希望耳边陷入安静。混混沌沌十年了,心已经被掏成了一个硕大的空洞,阴森幽暗仿佛里面有无数的幽灵在嘶叫在挣扎。记得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就要奋斗出个模样儿,别拿那么多包袱来把自己埋得那么深。父亲的话我只能当教科书背着,却永远也找不到里面的意义。
父亲,我现在已经不敢看你的眼睛......
春天了,智慧的人们,已经开始琢磨着让迤岭周围的村庄,变换一场大的模样。
春风还未吹到这里,挖掘机就开始围绕着这片土地不断的轰鸣,十几辆土方车相伴着日夜兼工。这片土地正在改变着模样,苍峻的高山被炸开了一道道缺口,高低起伏的山峦渐渐的从视线中消失,纵横交错的沟壑河床瞬间碾为平地。接着,碎石,河沙,水泥,钢筋络绎不绝的运往这片土地。几百年风俗延续,一直保持着五乡十三村的迤岭。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钢筋混凝土的黄土岗。
时代变了,青山绿水的大地变成了华丽住房,大家都翘首盼望着这种新的生活。当地的人们,家家户户纷纷卸下了犁耕杀鸡宰猪,庆祝这幸福的日子即将到来。
苏河村是迤岭的十三村之一,如今已是唯一一座保留下来的村子,村里人口一直不足一百人。不过,这座村庄生活了近十代人,村前群山起伏,其余三面皆是峭壁和那嶙峋怪石。留在几代人的印象中,就只有一条一公里长的小道通往小镇的方向。由于地势的缘故,这里垦出的田地也是不足一百亩,即使丰收的季节也只能供给一百人左右的生活需求。
为了生活,村里的男丁纷纷走出村子,然后再在村外安家成家立业。说是到外面安家,实际上也就是去做了女方家的“倒插门”女婿,这已经不是一个秘密。几代人过后,苏河村自然就成了这一片地方的倒插门村。哪家要是有点什么事儿,吵吵闹闹的打起口水功夫,在这穷山恶岭中那也就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儿。不过,里面很少有苏河村的人,即使有了那他也只敢夹着尾巴自认倒霉。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谁让咱是倒插门的呢。时间久了,他们也就干脆一句话也不插了,落得个好脾气的名声。
几个月前,苏河村的命运听说会被改变。一拨拨人扛着测量仪器带着铲车来到苏河村,说是镇政府要开发这片土地。那时倒是把这里的村人乐了好一阵子,不到数日村子周围的树木被砍伐的差不多了,开发的人也就再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大家就开始屡见不鲜了,也就没有大的影响着村里的百姓,他们与往常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苏河村平日很安静,孩子进入了学堂小伙子走出了山岗,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留守着这片祖宗留下的田地。
苏河村有位勤劳的王二嫂,这迤岭周围的人们那已经是无人不知:“邻村王二嫂,你可以比她快可以比她好,就是和她比不了坚持起早”。小暑初至,早晨天色灰蒙蒙的一片,东方刚刚泛出一丝鱼肚。王二娘照例提起大桶的衣服缓缓的走向村口的那湾小河,几十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茫茫山野中冷清幽静,只见苏心海挥起了锄头在翻自家的那块菜园地。
“心海侄,你这片地有金子挖吗,见你最近翻过了好多次了”
“二娘就是早啊,这有空就尽量多松松土,过几天等孩子回了就没时间料理”
一口凉风倒吸进了苏心海的胸口,他急促的咳嗽了一阵,又继续挥动起锄头。锋利的锄子碰上坚硬的土层,激起一阵阵清爽的回音,仿佛手中的的锄子这时候挥舞得更有劲道。凉爽的晨风扑面而来,身后的新泥散发出了股股清香。闻着那早晨的气息,犹如一股甘甜的清泉,时刻滋润着苏心海的每一根神经,激发出他体内无穷的力量。抬头望望前方,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岁月,又回到了那个义无反顾的奋斗年代。
天边渐渐擦亮了眼睛,一片殷红的曙光裸露的躺在不远去的山坡顶峰。苏心海拣了块平整的地歪坐了下去,摸出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香烟的味道很浓,可他依然欣慰的享受其中。晓宇回家的日期,犹如这燃烧的烟截儿,越来越近了。他心中的喜悦之情,仿佛如这缕缕烟苗儿,悠悠上升。
苏心海这辈子算是活明白了十二岁学过木匠,二十岁考过大学,三十岁承包过农田,四十岁做买卖下过温州。社会的节奏变化的太快了,当自己还是一路小跑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开上了小汽车,他那是不得不被臣服。如今年纪大了,若想个人再有什么奔头儿,那也只是不切实际的安慰。时代进步了,自己唯独实实在在的守着这几亩田地,一边播种一边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远方的儿子。
儿子苏晓宇是苏心海这一辈子的希望,也是他此时唯一的念想。像这片穷山沟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何尝不渴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出人头地。然后,成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走出这片百亩的穷地方。于是,晓宇刚进学堂他就开始托付姨妹好生教育,中学三番两次的跑到镇上拜会远房的一门亲戚。后来又一门心思的花巨资把儿子弄到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一段时间后又怕儿子没人照顾耽误了学习,又吩咐晓宇的妈妈去照料他的生活。
两只烟的工夫,天边殷红开始凝聚成了一轮红日,挂在了树梢中散发出一股股强烈的关芒。他揭开了衣扣,扛起锄头拍拍身上的尘土向村中走来。
李慧早已站在了家门口,远远的眺望苏心海回家的身影。李慧是个勤快温顺的农村女人,村中老少皆能和睦相处,十八岁那年就跟着苏心海一起生活。李慧的父亲李大成当年那时一百个不情愿,还当众多吃拒绝了他的提亲要求,如今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平时,他对妻子的态度表面似乎很平静,可是内心的日记中无不写满了对她的爱与感激。
若是没有了妻子的不离不弃,年轻时的自己还不知颠沛流离到何方,也不知自己此时躲在哪一角落颤抖的过日子。如今虽然自己的事业失败了一辈子,可是却经营了一个安详温暖的家,让自己的早出晚归也安心顺心,这一切无不饱含着妻子的功劳。
吃过早饭,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中,阳光十分的刺眼。苏心海思索着后山的一陇田地,又扛起了锄头朝后山走去。苏河村的农家此时还不是很忙,大部分都待在家里拧牛绳装犁耙。这在当地称作‘歇耕’,就是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暑期农忙季节。山坳里没有树荫,整片陇地空荡荡的,山坳中此时只有他一个劳作的身影。不过两刻钟,热浪回旋在山坳之中,开始一股股扑向他的脸面。苏心海的脖子上,脸颊中顿时流淌着滚烫的汗水。阳光更甚,脚下的棉花苗,周围的山茶树,被那恶劣的阳光暴晒得慵懒萎焉。身后板结的泥土,烫着脚心儿,针扎针扎的疼。苏心海直起腰板儿,望望前方的秧苗,又继续挥起了手中的锄头。他的脑海里离不开自己的儿子,想他现在是不是也顶着太阳跑课堂跑图书馆学知识。知识多的人就是和咱老百姓不一样,喝着咖啡纵谈千古大事,电脑上网就能定夺于千里之外。儿子念完了书,也会像外面商业人士一样,动动手指便能办成事情。好久没见着儿子了,也不知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不知他瘦没。晓宇小时候体质很弱,那时医疗设备也不好,遇上感冒了李慧就急的到处求偏方。
不知不觉间一陇地又翻出了两块,此时已经是正中午。太阳像一颗燃烧的火球,牢牢的扣在整片山坳之中,苏心海的身边就像是被毒辣的火焰包围,汗水早已湿透衣背。他停止了挥动的锄子,慢慢的朝家里走去。
李慧见他这么晚才回来,一边不停的在唠叨责怪,一边拿着毛巾给他擦满身的汗渍。
“你也别老往外忙活,想想家里还需要什么,总不能让人家姑娘来了弄的尴尬”
“孩子还小要做的事情很多,咱们该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不管李慧问什么,苏心海始终就是这么一句话。每次,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苏心海的脸颊渐渐泛出了红晕的光泽。时间就是过的那么快,儿子这次要带个姑娘一起回家。嗯,也不知道这北方的姑娘适应这南方的炎热天气不,也不知那姑娘长的水灵不。不想那么多了,儿子现在是大人了,只要他喜欢那一定是差不了哪儿去的了。
他摩挲着摸出了火柴,点燃了一支烟,红晕的脸颊顿时化作阵阵愉悦的微笑。他似乎开始幻想起了做公婆的模样,幻想起了自己开始做爷爷抱孙子,幻想起了孙子是像儿子还是像媳妇......
他还是闲不住,吃过午饭后,就一直呆在家门口抽着烟。望着太阳刚褪出一层强烈光圈的时候,又开始忙活了。他拿起了一把砍材刀,背起一摞草绳,来到了后山坡。前几日,几家的草堆子一起失了火,火势蔓延到山坡上,烧了那里的几亩地松树林。村子中,这个季节很少有人出来砍柴,自己家的芥禾杆就足够当柴火了,何况这天气又是如此的热。他搓了搓双手,紧握住了砍刀朝干瘪的树枝挥去。一会儿工夫,十来棵枯树横躺在草丛中,随即又把那树干砍成一截一截的用草绳捆住。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自己真的老了,苏心海开始不停的揉了揉自己的腰板儿。还想继续挥起砍刀的那一刹那,他又犹豫的放下了。拣出了一片树荫,摸出火柴点起了香烟。烟,不是一个好东西,要是不吸烟心里又憋屈。
人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究竟要怎么个活法儿?苏心海对这些心里早已是透彻的如一汪清泉。他不想把自己的遗憾留给儿子,不想自己父亲的悲剧再一次。父亲高中举人那年,清政府一夜之间突然垮台了。半辈子拿着笔杆,不知锄头为何物的父亲,还来不及思索以后的路就被娶了一房亲事。谁能预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比父亲大整整十八岁,那是相隔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年龄啊。想起父亲的生活他哽咽了,自己此时的心思那是儿子晓宇所不懂的,也从未曾向谁提起过这段埋藏心底几十年的心疾。儿子晓宇一出生就没见过老爷子的模样,他心中的老爷子仿佛就是那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位神秘老头。斯人已去,就让它们一起随风而去吧,又何必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留给子孙。想到这里,苏心海突然感觉释然了许多。
苏心海往回走的时候,天边开始拉上了黑色的围幕,远去的村庄笼罩着一片片昏黄的灯光零星斑驳。天气还是如此的闷热天空冒出一两颗闪烁的星星,偏僻的苏河村,渐渐的被掩没在浓浓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