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同学,拿回你的钱。”
胡老师大概也感觉到作为一个班主任自己有些过分了,努力压抑住,虽然多年来已成了一种习惯的满脸严肃无法改变,声音却柔和了不少。
赵阳停住匆匆的脚步,转身,规规矩矩的转身。
胡老师柔和的声音之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就是一种不可选择的命令。
只不过因为柔和,让他略微提高了些胆量。
重回讲台,接过胡老师手中找零的钱和蜡烛,再次转身在烛光照耀下众目睽睽中低头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赵阳感觉到从不曾有过的耻辱,一张白净帅气的脸在发红发烫。
他尽量做得平静,当着胡老师的面把蜡烛点燃,一只让蜡油凝固立在桌上的蜡烛的手却在不听话的微微发颤。
蜡烛刚刚立稳,他又从课桌上比任何人堆得都高以便自己上课时埋在后面做小动作的杂乱的书本中找出胡老师教的物理课本,装模作样的翻起来。
“这两节晚自习是化学。”
大虎在一旁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压低声音道。
“哦?”
赵阳微微抬起头来,没敢看胡老师,只将双眼向斜前方的“脓包”课桌上匆匆一瞟,见龙飞贴在课桌上的以便后排的他和大虎随时查阅的字大如斗的课程表上在接下来的两节晚自习一栏果然写着“化学”两个字。忙又将物理课本放回书堆中,再从书堆里抽出化学课本来。
其实,课间休息的二十分钟才刚刚开始,要在平时正是他忙着上蹿下跳的黄金时间。
“胡老师,张老师让你去趟他的宿舍。”
数学老师陈老师这时在教室门外敲了敲本来就开着的门道。
本来怀着对自己班上成绩优异或给自己印象不错的学生的特别关照之心,自私的没将小卖店里的二十多只蜡烛卖给别的班级的任何学生,前来教室准备将二十多只蜡烛全部处理给他们就回校门口的小卖店的胡老师,不禁微微的皱了皱眉。
他纸袋里的二十多只蜡烛还没处理到一半,而且还全是处理给了自己本没打算处理给的自己平时看着都不顺眼的一帮调皮差生,而这个张老师却偏偏在这时找自己有事,而且还不是亲自来,反是让陈老师捎口信,也忒不把他这个班主任看成班主任了。
不过又不好让陈老师面子上过不去,更何况陈老师这时面对他还没处理完的蜡烛和教室里到处都是的蜡光,眼神中本来就颇有些不悦,忙点了点头,用学生们难得看到的笑眼望着陈老师,道:“好的,我这就去。”
陈老师象征性的回应了下,转身去了。
陈老师去的是隔壁初三*一班的教室,他是一班的班主任,如胡老师兼任同年级包括一班在内的好几个班的物理课一样兼,他也兼任包括胡老师他们班在内的好几个班的数学课。
陈老师放眼自己班的教室,只有从窗外洒进的朦胧的清冷月光,同学们都在抱怨,尤其是几个班上名列前茅一心要在中考时领尽风骚考上中专或中师跃出农门的同学。
陈老师又望了望走廊上小声议论冲胡老师班的教室门观望却徘徊不敢前的为数不少的别的班级的学生。
不禁又想起刚刚看到的胡老师教室里到处摇曳的烛光和胡老师装在敞开的纸袋里露出半个头的不知有多少只的蜡烛,陈老师清冷月光下的一张方脸刹时隐隐有些难看起来,他在心里冷哼道,好,非常好,既然胡老师你先暗藏私心,以后也别怪我了。
他先前只在二班教室外那么匆匆一站,并没有注意到叶改之,自然而然把所有怨恨都归结到了胡老师身上。
胡老师走下讲台向教室门口而去,纸袋里剩下的十来只蜡烛依然夹在腋下,他们班上已基本不需要他的蜡烛了,更何况他顺着易水仰慕专注的眼光看见了叶改之桌下那用浓黑巨大的毛笔写着“蜡烛”二字的纸箱。
他惊诧于叶改之何来这么多的蜡烛,又偏偏在这个突然停电的晚自习课堂。
在门口时,他本打算转身苛责,不过看见走廊上一群自然分开一条道的别的班级畏缩不敢前眼睛里却又暗藏急切的光亮的学生,终于还是压了压胸中翻滚的怨气,板着脸默不作声的走了。
他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外的拐角处,赵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门口恨恨的“呸”了一声。
接着是大虎,仿佛很累似的伸了伸懒腰,最大限度的放松了下自己压抑紧张的心情。
再接着是绰号“脓包”的龙飞,是他们的别的狐朋狗友。
胡老师虽然走出了二班教室,走廊上分开一条道的蠢蠢欲动的别的班级的学生还是竭力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一双双悄悄斜视胡老师的眼睛都如商量过一样同仇敌忾一律恨不得他立即就从眼前消失。
然而胡老师没有立即消失,非但没消失,他还忽然在一班教室的门口站住。
他向里面看了看。
一室清冷的月光,陈老师闷坐在讲台上忽然发现站在门口的他的人影,转过脸来笑了笑。
很虚伪的笑了笑。
然而黑框近视眼镜下的胡老师的眼睛却没能看出来。
他只看到陈老师的笑如清冷的月光一样朦胧。
他从腋下取出还剩下十来只蜡烛的纸袋对陈老师道:“陈老师,我这还有十来只蜡烛,你分给你们班的同学吧。”
陈老师又笑了,这次不是虚伪,而是发自内心,比从窗子和门口轻轻吹上脸庞的夜风还要自然。
他站起身来,走下讲台,从胡老师手里接过纸袋,对胡老师道:“这张老师也是的,不知啥事自己不来找你,反让我捎口信要你亲自过去找他。”
胡老师如望着同壕战友一样望着陈老师,但他很快就警惕的把内心那份知遇之恩的感激轻松压抑住,没有流露在镜片下的眼睛里。
他反是道:“也没什么,我去去就是,我想他应该是有什么不方便来。”
然后,他转身走向楼道。
一班教室里周老师脸上扬着笑,一个个点名把蜡烛分给了班上成绩最好他最喜欢的学生。
当然,也不忘了帮胡老师向每个学生收回一只一毛的蜡烛钱。
一班的教室也开始有了烛光,一只,两只……
虽比不上二班教室那么通明,却已基本可以照亮班上好些学生课本上的字迹,尤其是几个成绩优异自己喜欢的学生。
这已足够。
陈老师脸上溢满几许得意舒心之色。
但他又有几分不解。
何以教室外的走廊上忽然如此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胡老师一步步踏着楼梯走下楼道的脚步声。
可走廊上那些别的班级的学生分明还在原地,非但一个都没减少,反而还有悄悄增多的趋势。
他把最后一根蜡烛递给班上数学成绩最棒却又有几分调皮曾几次拂逆他的意思稍有些不讨他喜欢的罗庚时,胡老师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刚好在楼道下最终消失。
走廊上立时一片躁动,那么多别的班级的学生如潮水般涌向二班教室。
“陈老师,二班的叶改之的蜡烛才卖八分钱一只呢。”
罗庚竟然没接陈老师递给他的蜡烛,反是从陈老师眼前不回头的走过,急急的随着人群向二班而去。
班上的别的成绩平平其他方面也不入陈老师法眼的没有分到蜡烛的同学也跟着罗庚蜂涌而出。
烛光和月光中,紧紧捏着一只蜡烛的陈老师的白净方脸,说不出的难看。
教室里的学生谁都看得出与罗庚有关。
可真的仅仅只与罗庚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