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纳斯从学校回到家中,护院官墨菲斯特忙上前来把他扶出思考者机甲,并告诉一个令他不悦的消息:为了庆祝伯父的大捷,他母亲决定举行盛大的晚宴,遍邀贵族名流到府,一起共享胜利之光。
一向喜静的丁纳斯知道为了举行这场宴会,家中一众仆人定已忙得鸡飞狗跳了。他连礼貌性地去和母亲打声招呼都提不上劲来,就往二楼的书房钻去。
手捧着书的丁纳斯端坐在椅子上,却透过落地大窗望着自家的院子发呆,余夕照射下,亭台轩峻的院子中,几个男仆在碧色凉亭边正操刀舞碟,杀鸡剁肉地准备着晚宴上的菜蔬,又几个女仆则在蔷薇花坛里或蹲或踞,忙着调弄宴会需要的酒果之物……浓香飘散,侵面而来。
一阵淡淡的香气从背后袭来,双眼一暗,丁纳斯便听到那温馨可沁脾肺的调皮声音。
“敢猜猜我是谁?猜对是小狗,猜错是小猪。”
丁纳斯被逗得心头一笑,大他仅一岁的堂姐姐芙妮自小以来的调皮把戏,真是十年不变,他无语而对,右手回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前面来,便见她穿着阔襟黑短小衬衫,更衬得身形的玲珑凸致和肤色的圆润洁白,下面套着齐膝白裙,露出芊芊小腿,脚上随便屐着双碧玉色小拖鞋,水晶般的脚丫子爽快地裸露在外,一副居家的简慢装扮,柔顺的金发未簪片花,素淡地任其披肩而下,两纽可爱的鬓发弯弯地缠绕着丰盈的鹅形脸蛋,端视之下,一种动人的温柔气息逼射而出。
丁纳斯悚然而惊,才发现经年未觉,以往相戏同闹的青涩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了美丽动人的少艾青葩。
虽然父亲贵为执行官之一,但芙妮的人生其实并不美满,特别是十二年前在她年仅六岁的时候,母亲就过早地离她而去,好在大她十岁的姐姐芙雅用“长姐如母”的方式,暂时填补了她急需母爱呵护的幼小心灵。但三年后,慈爱的姐姐竟然被父亲狠心安排,嫁给了时年五十七鬓边已花的斯达特,而后父亲又狠心地将她丢到婶婶家来,率军出征,一去就是九年不回!父亲的形象早已在她的心中变得模糊,反倒是在她温柔淑静的心灵深处,深深地埋藏着一丝淡淡的怨恨。
在她孤独的少女时代,相比于雪莱娅婶婶功利着迹的看护,她更喜欢和眼前这位寡言喜思的刻板弟弟一起,即使是长时间的无言相对。而他时常故作老成的的一些奇谈怪论,倒是经常给她带来不少快乐。因而她的性格并未受到风评不好的坏婶婶的影响,反而是长成了一副温柔淑静的可人性子,在放荡糜烂成风的索多玛贵族圈,堪称是少女们的风标雅范,再加上绝美的姿容和显赫的门第,隐隐已成为众多青年才俊的第一梦中女神,登门求亲之人甚至将丁纳斯府邸的白玉门槛踏破了几条。
同许多花季少女一样,芙妮的少女情怀也同样被浪漫的爱情所充塞,一向衣食无忧的她,对自己钟爱的情郎有着自己的独特标准:豪门公子多滥情不要,军旅才俊功利心切不要……
这就是为什么罗曼·雨果教授能从万千青年才俊之中,最终摘得了芙妮的爱情绣球的原因。雨果·罗曼虽然是索多玛大学历史以来最年轻的文学教授,亦算是青年俊彦,但他性格温弱,虽然也算是贵族,家世却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对他来说,比较明显的长处可能就是他那副极富浪漫气息的面容,和极富浪漫气息的行为方式,以及极富浪漫气息的言辞了。虽然他如此的浪漫,许多人认为他还是无法与天之骄女的芙妮相配。
但他就是赢得了芙妮小姐的芳心,并于半年前定了婚。尽管雪莱娅婶婶为此骂破了嗓子,而丁纳斯则笑破了肚皮,但在共和国法律规定恋爱和婚姻自由的神威面前,都只好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一丝喜色在芙妮的盈盈的蓝眸中一闪而逝,被观察入微的丁纳斯捕捉到。
“我猜,你那位多情的未婚夫,今天定又给了你不小的惊喜吧。——还是情书么?”
“没有!”
两片绯红爬上芙妮雪白的脸蛋,要把心中的喜悦在亲人面前掩藏是件很困难的事,芙妮犹豫着这次要不要将雨果写给他的情诗和丁纳斯分享,心中暗想:“罗曼今天写的诗,情深款致,动人衷肠,这次定可感动这个心如铁石的小坏蛋,不会像每次那样嘲笑我的。”
那满注深情的诗句犹在她心头回转: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波浪也相互抱拥;
你曾见花儿彼此不容,姊妹把弟兄侮弄?
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要是你不肯吻我?
……
芙妮已经完全沉浸在甜美爱情的喜悦之中,不知不觉走到了落地窗前,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绿色的纱窗帘,这样一副少女怀春的景色,其中之美,不亚于窗外夕阳幕下的众生景象了——
好一阵,她才被丁纳斯的声音惊醒过来。
“今晚的宴会都有谁来参加?”
“奥蒂莉娅母子,筱丽丝兄妹,薇茵,索尼丝,还有姐姐,还有——”
“我想如果索多玛明天就要毁灭了,这些人照样能兴致勃勃地参加宴会,他们简直是为宴会而生的。”
“——真奇怪!你自己性格别扭,倒怪起别人乐于从事社交活动的天性,多结交朋友有什么坏处?”
“这真是天大的奇闻!索多玛的贵族宴会上,可以交到朋友?为什么我看到的都是无聊的显摆,和暗中勾搭的*!”
“可以的!上次在卡莫斯家的宴会上,我就认识了筱丽丝,我们真的是一见如故,还成了真心的好朋友好姐妹……”
“就像你上次说的和薇茵·勾迪曼是真心的好朋友一样,结果她却在背地里散布你和雨果的坏话?”
“筱丽丝和薇茵是不一样的人,我保证!薇茵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坏——”
……
两人在书房争吵说话的时候,一个女仆进来传话:“夫人请少爷去澡池一下,有要紧事商量。”
芙妮乘机取笑道:“说不定是商量给你定亲的事,刚才我看见勾迪曼家的人运了个大箱子进来,里面装的肯定是他们家的宝贝千金薇茵小姐。”然后得意地咯咯直笑,丁纳斯没有理会,下了楼走向澡池去见他的母亲。
雪莱娅在自家的温泉澡池泡了近一个小时的澡,才爬起来,仆人拿条白毛巾帮她裹住身体,她才卧在池边业已铺好的榻上休息,漾漾的清波倒影出她艳色无方的玉体。按照天然温泉的成分加以改良之后,再用高技术从地底深处将地热导引上来而成的这方温泉,消乏美肤效果,比天源的更佳,雪莱娅舒服地眯眼而眠。
“妈妈!”
丁纳斯的低叫声让她睁开了眼睛。
“伯父有密信过来么?这次欢庆究竟是怎么回事,崴里斯那边的战事还能出现什么大捷?”
“没有。听议院那边的说法是伯父又从崴里斯人那里夺占了一颗行星,斯达特就决定要大举庆祝,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就为了占领了一颗行星的大捷!斯达特有什么阴谋?……”一颗行星在浩如烟海的赫斯特里不过是一粒微尘,怎么也构不成一场大捷,斯达特究竟想干什么?丁纳斯眉头紧皱,又陷进习惯性的沉思中……
雪莱娅见了忙打破沉默,撑起上半身,突然眉飞色舞,绯红微曲的发丝左右甩动,如秋千架上的花藤,她用得意的声音道:“我买了一架机甲,据说是索多玛中最好的!”
“是么?我真替你高兴。”丁纳斯神色平平地回应。
“这是送给你伯父的礼物,我想要你明天就出发,亲手送过去。”
丁纳斯愕然应道:“伯父远征崴里斯呐,我怎么送给他?”
这时,一个男仆人掇了张凳子过来,打算放在池边给少爷坐,不小心碰到了丁纳斯的脚趾。丁纳斯立马给了他一个耳光,一手将他推开,才靠着母亲坐下来。雪莱娅不以为意,招了下手让女仆给她捶背,母子俩相对而谈。
雪莱娅娥眉一挺道:“对呀,我就是要你送去崴里斯。”
“为什么?”丁纳斯不耐烦地坐下来,满脸的疑惑。
“你伯父快要回来索多玛了,而他五十岁的大寿也临近,到时肯定有许多人争抢着送礼给他,所以我们要作为第一个。”
“我想伯父短时间是不会回索多玛的,议院近来一直对他颇有敌意,从策略上讲,他也不应该……”
雪莱娅听了,从正给她按摩的女仆手中将左走挣了出来,眉头微皱以示力度欠佳,然后边把腿伸到女仆怀中要她按摩,边不耐地继续说话。
“噢,算了啦!别再和我说什么策略了,你知道我有多烦它?”
丁纳斯早已习惯了这种打击,心中不由想念起奥朗布泽老头来,那老头虽然老是爱夸大其词,不过他毕竟是目前唯一肯对自己的言辞作出肯定的人。
他青嫩冷削的面容未作他色,低声而叹:“崴里斯,那里很远啊……”
见儿子有些妥协了,雪莱娅玉容转欢,鼓励道:“正是!而你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男孩。可你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你敬爱的伯父献礼,你可以直接驾驶着高贵的白龙机甲去,想一想,当你独自走进庞楚的军营时,你伯父一定会心怀大慰,再也不会忘记你的这份孝心。”
“独自?就我一人去!”丁纳斯显出胆怯来。
“是啊,会有许多下人跟着你,我让墨菲斯特负责领队,有伯父的大军在北方边塞镇守,一路会很太平的,你的安全不会有问题。”雪莱娅满脸骄傲,色慈声切道:“而且你也会让你的妈妈感到十分骄傲和开心。”
理智上告诉他母亲的决定是对的,但想到崴里斯这样一片边塞的蛮荒之地,从未出过远门的丁纳斯,心中莫名地充满了恐惧,于是本能地作出了一些孩子气般的挣扎。
“可是我还没有毕业呢,这样致学习不顾离家远行,你觉得好吗?”
雪莱娅听了忍不住笑,有些溺爱地讥道:“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鬼心思?四年前你突然说要进皇家军事学院读书,还不是冲着学校图书馆的书而去的,这几年来你有认真学习么?除了埋头看书你还认真学过什么?”
雪莱娅伸手轻轻地扭了下儿子的脸蛋。
“你比我更清楚,以我们这样的家世,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进去那里镀金,等你长大成年了,应该不难给你在上议院中谋得一个席位。你还不如去伯父那边,跟着他历练一年,就好比过你在学校四年了……”
“嗯——”
母亲的谆谆善诱,让丁纳斯垂头丧气地接受了,站起身子就想离开。
“对了,作为这家的主人,今晚的宴会,礼仪上你起码要出来和客人打声招呼,不然会招人笑话的。”
丁纳斯侧过身子来:“妈妈——,你比我更清楚,在我未成年之前,你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雪莱娅挺眉耸肩,用讥嘲之语回敬道:“可你才是名义上合法的主人啊。——怎么,已经年满十七岁的你,竟然少生了男子气概,连几个美貌小雏儿都不敢见?——这可不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