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遇到那只叫非颜的妖,没有阿球的陪伴,我绝不待在公寓里,没有他的陪伴,我绝不走进电梯里。我被非颜吓成了精神残疾,阿球责无旁贷的成了我的拐棍。至于出没在公司附近的老乞丐,那是我的另一个心病。我开始带着常音上班,从常音柔嫩的身体里,提炼出我需要的勇气。
林嘉永还是会来接我,只是后来他告诉我,他要去外地找市场,拓新店。我马上摇旗呐喊,鼓励他关山万里觅封侯,勿以我等妇孺之辈为念。怀着歉意,我长舒了口气。我俩之间终于有了个不是了断的了断。
有时我眼前会浮现出画册上的句子。
每天我都很想你,希望你可以在我身边。
夏日白昼渐长,漫漫时光里你是否喜乐平安?
我在恐惧、担心、歉意、自责种种情绪的煎熬下,夜里变的难以入睡而且易醒。有时梦里非颜的样子仍让我尖叫,叫着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我的眼圈越来越黑,好笑的揣测再碰上非颜,我们谁会吓着谁。阿球没想到我如此不禁吓,最初调笑的态度渐渐收敛。
“和我一起去抓非颜。”一日晚饭后他对我说。
我睁着熊猫眼:“阿球,你省省吧,非要吓死我你才高兴?少跟我来以毒攻毒这套。”
阿球向我解释非颜是脾气平和的灵兽,在妖的世界里如同宠物。我不屑的批驳阿球,让他少拿怪物和滚滚比。
正说着,门铃响了,我开门一看,张晓韵站在门外。她穿着件v领浅紫针织衫,手里拎着大号的绣丹红紫边蔷薇手袋,一副弱柳扶风斯文无害女子样。她见是我开门,冲我微笑,问我她师傅在吗。我把门一敞,请她观赏坐在沙发上的某烂人。阿球临出门还想说服我与他和她同去,我再次表示敬谢不敏。
我们生活在一个荒诞的世界。我见过最荒诞的关系,诞生于阿球和张晓韵之间。阿球是妖,张晓韵是捉妖人。他们偏碰在了一起。结果,捉妖的拜妖为师,请那只妖教她如何收妖。当初阿球短短几句解释,曾把我弄得几乎精神失常。我让他重复说了几遍,以确保我没有听错。
我以为被张晓韵拿走的匕首,原来一直在阿球的身上。他对我说长生其实并不是匕首,而是一把剑。我反驳明明就是匕首,他还不如骗我说是峨嵋刺,也许我还能上当。阿球见我冥顽不灵,把长生拿在手上,握住柄抽了出来。我被一泓寒光照的满眼生花。阿球手中是一把刃长六七十厘米的剑,剑身上饰有如龙子睚眦张口怒喝的图案。我伸手从阿球手里拿过长生,奇怪的是,它马上又成了一柄比我的手略长的匕首。我看着阿球。他笑微微的告诉我,他本来就是长生的主人,长生本来就是他的剑。
阿球乐在其中的看我发傻的表情。他在那次我拿出长生后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张晓韵。在他把匕首还给她的时候,凑巧张晓韵的手和阿球的手错了劲儿,匕首被阿球拔了出来。张晓韵当场被震摄,以为他是收妖高人,一心想要拜入他的门墙。阿球本来只是想让她少骚扰我,见她误会也由着她。没想到张晓韵契而不舍的向阿球展示自己的收妖资质,阿球一时好玩,把她收为弟子。
“什么资质啊”我好奇的问。
“胆子大,下手狠,有底子。”阿球答。
“你说的是不是打手哦。”
“你以为收妖是请客吃饭啊?”阿球嗤笑。
张晓韵的文弱气质是她的天然保护色。我虽然被她用逻辑和道义逼过两次,但那毕竟是口舌之争。我想象不出她和妖面对面干仗的狠戾。前阵子为阿球捏把汗,更多是怕阿球被她暗算,而不是两人在明处过招。她祖上遗下的身家丰厚。她属于那种生下来就衣食无忧的幸运儿。我见她一天到晚作息自由散漫,断定她收妖的壮志是被活活闲出来的毛病。和张晓韵熟些后,我也向她打听,她看见的妖气是什么样子。张晓韵有些脸红的一笑,给我看了看她腕上的银白缠丝铂金手镯。我咧嘴笑她拿这个来哄我,她祖上怎么会传下铂金首饰避邪?她把腕一翻,露出手镯上镶嵌的两粒红石子。
张晓韵曾看过她祖父写的一本收妖录。有三样宝贝经常在里面被提及。一个是匕首长生,一个是灵兽非颜,还有一个就是她手上的两粒司南。在收妖录里,她祖父跟着一个叫徐炎的人走南闯北,在人世间收服大大小小的妖孽。张晓韵对她的祖父异常崇拜,认定她祖父的收妖录是记实而非聊斋。那本册子后来被一场大火烧掉。她父亲去世后,她继承了几处房产,在其中一个的地下室里挖出了非颜和司南。至于长生,那是她后来在一个古董店里买下的。她祖父的收妖录上有细致的图画,她当时一眼就从一堆古刀里,认出了长生。
我听她说了半天,才明白她根本没收过任何妖精,她手上的司南第一次有变透明的反应,是在她参加的一次聚会上。她就象自己的信仰被确认为真理,兴奋的调查了每个参加聚会的人,然后挨个接近。最后她的目标锁定了林远。我问她怎么不再怀疑林远是妖了,她说收妖录上写着,法力高深的收妖人身上也会有妖气,司南会出错。但能让长生化为剑的,必定是长生选中的主人。这个人有天生的异能,可以替天行道,就象当初的徐炎。
我开始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了-----阿球拔出了长生。她要做他的跟班。她要写本自己的收妖录。
我叹了口气,与虎谋皮不容易,擅自珍重吧,张晓韵。
那晚把我吓的险些猝死的,就是张晓韵口中的吉祥三宝之一,灵兽非颜。张晓韵提起这事,当着我面不好怪我,只能感慨自己时运不济。她按照收妖录所述,在三年前把鹅卵石状的非颜埋在了一株百年黄果树下,等待象徐炎这样的有缘人。上次在快餐店被我碰见时,她正在恳请阿球帮她把非颜释放出来。这只非颜曾是她祖父的左膀右臂,当年徐炎离开前,把它封印了起来,交由她祖父保管。
张晓韵不无嫉妒的说,本来掀开镇符的应该是她,这样非颜会永远不离她左右,随时听候差遣。我看着她。好一个面若桃花的曼妙女子,只可惜,内心世界有点狂野疯癫。
我对阿球说,既然非颜是他和张晓韵带来的,就请他和她把它带走。普渡众生不是我的理想,他们在我的视线外,尽管去唱着佛号堵枪眼,为我等凡人荡平妖孽。
近来的好消息是老乞丐挪窝了。他搬去了下城区。有次我远远看见,他坐在拱墅公园路口。我在公车上,长长,长长,长长的松了口气。阿球和张晓韵每天忙忙碌碌,我成了帮阿球,接赵佳和其他一干相关人等电话的行政助理。非颜已经被阿球关在了张晓韵的别墅里。张晓韵如今的奋斗目标,是驯服非颜,把它从一见钟情的非理性偏激里纠正过来。阿球邀我去旁观,我说除非他倒找我一百万。
日久天长,夏去秋来,我的非颜恐惧症如烟消散。
在林嘉永的公寓,我曾撒谎自己在温书,准备注册会计师考试。和他的关系软着陆后,自觉撒谎太多,打算弥补一下,真的开始认真准备起考试来。我报考了两门,经济法和税法。大约我是个好高骛远的人,喜欢跟自己日常工作不相关的科目。这两门我平时基本用不上,也没有实战经验,全靠死记硬背外加多做练习题。我在厅里梦游似的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滚滚有时跟着我在厅里跑,变着法提醒我出去溜它。常音以前被我扔出窗外,消沉了好一阵子,我下大本钱从它们的胃入手安抚了它们。12楼的公寓,如今是一派祥和气象,秋日温润的穿堂风吹过,我在阳台的摇椅上自得其乐。
农历七夕,我孤单一人坐在公寓里。我本约好徐蓉今晚一起看电影,她临时放我鸽子,又和她的金龟纸醉金迷去也。百无聊赖,我给安萍拨去电话,谁知她旁边也有男人的声音,我扰人幽会,自己草草说了几句就挂了。意外的是,林嘉永来了电话。我们聊了二十几分钟,互问了近况。我有种滑稽的感觉,仿佛我与他还在若即若离。
门铃响,我开门。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站在我面前。
阿球,张晓韵,光头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