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
我盯着日历。一个红叉晃的我眼花。再过几天,就是我21岁生日。
日子过的好快,眨眨眼,我已经在杭州工作了一年。
我,谢长安,普通小白领。当学生时,仗着成绩好,初中高中各跳了一级。二十岁,经答辩老师盖章认证,我被大学扫地出门。当日的我,左手简历右手证书,兜里一张百元大钞,面上一脸桀骜不驯,面试N次后,终于征服了一位人事经理。她和公司的财务主管不睦,巴不得送些刺儿头进去伺候。我入了她的法眼,被当成燃烧弹,投掷到财务主管面前。
上班第一个月,我从学生宿舍里搬了出来,另找了处公寓安身。押金和租金用掉了我所有的存款。工资要到月底才发,一时我的财政青黄不接,眼看就要露相。
“老妈,你的钱寄了吗?我怎么还没收到?”我在电话里诘问。
“怎么会,我前天就寄了。”老妈急吼吼的表白。
我们两下里一对,很快发现问题的症结在于汇款的卡号错了。我怪老妈粗心,不把我的死活放在心上。老妈立马反驳,数落我给错卡号害她白跑一趟,如今居然还敢怪她。我搬出阴谋论,痛斥老妈故意让我早早毕业,剥夺了我当寄生虫的乐趣。老妈当即表示,若我愿意再去幼儿园深造,她亦无所谓,随我乐意罢。
算了,老妈言语爽利,小女子甘拜下风。
我郁闷的挂了电话,书报亭老板伸手等我给钱。
“多少?”
“十一块。”
“啊?!”
我浪费了一顿晚饭钱,心里后悔不来。这下是真穷了。我饿着肚子回了公寓。刚进门,一股红焖排骨的香味直窜进鼻子。肯定又是雀斑女在卖弄厨艺。
这套公寓是二室二厅的布局。共住了三个人。厅被隔成单间,由二房东周齐盘踞。向南的一间卧室是雀斑女的。我那间朝北,面积最小。不过说到房租,形势就逆转了。我的房间最贵,雀斑女次之,花钱最少的是周齐。
我们活在现实社会。十九世纪女权运动的先驱们,为我等后辈争来了自付衣食住行一干费用的权利。周齐信奉女子能顶大半边天,所以一签约,他就预收了我半年的房钱外加一千元押金。他是个在杭州待了多年的老油子,狠宰我一把后,嘴上客气的承诺,我可以借他那边的阳台晾衣服。
这个人情我冒失的用了一回。他先神色不耐的给我开了门,然后让我在满满一竿子衣服里,见缝插针晾自己的。我看了一下,上面男女的衣服都有。边角处,一个紫胸罩被风吹的晃荡,时不时擦擦旁边一条男人的内裤。如此香艳的场景打去了我晒被单的劲头。我谢过他,端着被单回了房。心里有些后悔,不该着急租下这房子。如今钱捏在别人手里,以周齐的秉性,我要提前退租,别说押金,只怕连预付的房钱都要不回来。
二十九岁,身子微微发福,戴着一副脏兮兮的半框眼镜,动不动边搅着碗里的方便面,边拿着手机嚷:“我跟你说了这只股票要赚吧!怎么样!怎么样!你当初要听了我的,现在早就发财啰。”。他众多的哥们儿仿佛只存在于电话那头,从没见他在公寓里招待过客人。
就这样的男子,对有些人来说,照样是香饽饽。比如,雀斑女。
我一开始对雀斑女的印象还挺好。看房时,是她背着周齐告诉了我她的月租金。我那时觉得这姐们儿真仗义,萍水相逢都能对我透这种底。后来我签下合同,交钱搬了过去。几次接触下来,领教过她数番冷眼后,我才明白她跟我透底的真实意思。
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雀斑女这番心思到周齐那里成了恶行。他讨厌她背地里搞小动作,险些搅黄他的出租大计。虽然如此,她做饭请他吃,他还是要吃的。她去他屋里聊天,他也会开门笑纳。我对他们的关系非常不解,唯一的解决之道是尽量晚回去,免得惊散一双鸳鸯。
他们大概习惯了我不在。有次我准时下班回家,躺床上翻书。公寓大门开了又关,两人陆续都回来了。我的房门在过道尽头,前面有微凸的墙挡住。他们都没发现我在家,夫妻样的打情骂俏,在公寓里走来走去,摆弄锅碗瓢盆准备晚饭。我拿耳机塞了耳朵,继续看阿加莎的《无人生还》。
再后来,事情就变的很尴尬了。我坐床头直皱眉,和阿球面面相觑。一阵又一阵男欢女爱的声音从厅里弥散了过来。我此时是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阿球,帮帮忙,把他俩分开。”我扯扯阿球的尾巴。它睨了我一眼:“长安,帮帮忙,把他俩分开。”。
我瞪着它:“我要有办法,我早去了,还等到现在?”
阿球瞪回我:“早跟你说了别租这儿,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受着吧。”
“我有什么办法?谁不想住好地方?租房子不要钱的啊?你当我是你,随便那里都可以蹲?”我一叠声的反击。
“你活该。”它懒洋洋来了一句。
我大怒,伸手去掐它的尾巴。它跳起来就冲我呲牙。我把手里的书拍向它。它尾巴一扇,只见书横飞了出去,砰的撞翻了桌上的存钱罐。
我啊啊尖叫,想去接掉下的罐子。哪里来的及。哗啦一声,伴随我五个春秋的老鼠钱罐摔成了碎片。
阿球反应快,眼见闯了祸,怕我拿它出气,跃出半开的窗户一溜烟去了。我在屋子里干瞪眼,突然想起雀斑女,当下侧耳听听,厅里干那事儿的声音果然停了。我的背脊凉了一下。倒霉,这种尴尬事,为什么偏偏我碰上。
被我惊到的两位里,周齐还好,没事儿人一样。雀斑女不同。她似乎认定我是故意躲房里偷听,自此后,看我的眼神里总带点警惕和不屑。我见我的忍让就落的这么个结局,也豁出去了。每天该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本来嘛,我又不是她收留的穷亲戚。大家都是付了钱的,凭什么我就该躲出去让他们。
周齐一方面碍于公寓里还有一个我,另一方面,他可能对雀斑女也没什么激情,于是显得有些淡淡的。雀斑女不满原本的亲密无间毁在我手里,于是从周齐的胃下手,打算用美食打动之。这招实在厉害。我因闹经济危机,接连吃了好些天粗茶淡饭。她这么鸡鸭鱼肉的一闹,我几乎天天口水分泌过剩。
前事休提,且说当下。我路过厨房,借去冰箱拿饮料的机会打望了一下锅里。果然是红焖排骨。雀斑女厨艺不错,平时炒盘小菜都是香喷喷的。我咽了口唾沫,焉答答回房。发小阿球只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借着上次打翻存钱罐的东风,数日来躲的不见踪影。我倒不担心它。象它那种拖着三条尾巴的狐妖,它不去戏弄别人就不错了,谁还欺负的了它?
只是,不知它现在在哪里吃香的喝辣的。我的怨念陡升。
“谢长安!”我的房门被重重的敲击了几下。
“什么事?”我开门,看着穿的象灰老鼠的周齐。
“有人找你。”他说。
谁啊?我心里叽咕。
“长安,”周齐身侧一个男子走进我房间,“是我。”。见我愣愣的,他一笑:“你不会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吧?”。他扭头谢过周齐,把门一关,靠在门上笑盈盈的望向我。
渔阳鼙鼓动地来,我的心猛跳。这是谁家男子?长的风liu俊俏,令人红尘颠倒。
“张强?”我试探的说。此生乃幼儿园第一帅哥,十几年前和我坐过一根板凳。
他惊讶:“张强?动不动就哭那个?不会吧,我哪点让你联想起他?”
“呃......赵可新?”我又列出一位候选人。此生乃小学班草,可惜三年级时随父母去了外地。
“那个营养不良的瘦子?”他嗤笑:“他能长成我这样?”
我一怔。这话听来耳熟。我想了想:“方能杰。你是方能杰。”
他不出声,盯了我一会儿,噗的喷笑。
我一伸手,掐上了他的耳朵:“死阿球,你以为变个样子我就认不出来吗?”
“长安,放手,痛啊。”他拍开我的手。
方能杰是阿球的笑穴,但凡我提起,他总会低头闷笑。该兄台是我的高中同窗,我和他的纠缠开始于阿球的小嗜好。
“把课程表给我”,记得我上高一的某日,阿球对我说。
“干嘛?”
“我要记一下你这学期的政治课上课时间。”
我瞪大了眼。“上政治课可以帮你修炼?”
它用看白痴的目光看向我。“可以帮我睡个好觉。”
......
我无语问苍天。
从那以后,阿球没落下过一堂政治课。它食髓知味,贪恋起政治课强烈的催眠效力。但凡上课时间到,某妖总会无声无息的盘踞日光灯背,在政治老师头顶上方酣然入睡。催眠似乎也象蒸桑那,越靠近源头越有效。阿球深知这一点,故而给自己寻了个VIP舱位。
一个夏日的上午,下课铃响,政治老师夹了书宣布下课。那扁毛畜生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哈欠,全身的毛畅快的张开,爽爽的抖了两抖,扬长而去。我充满敬意的目送它。
突然,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眨眨眼,又眨眨眼。“你盯着我看干嘛?”那张脸的主人发话了。周围传来几声轻笑。我回过神来,眼神总算聚焦到我面前这人身上。“啊?什么?”我下意识的哼了一句。“花痴!”我看着那个杀千刀的方能杰在我面前华丽转身,一时间被他丢下的两字轰的魂飞魄散。
“我在看他吗?”我怒了,扭头看向同桌周梅。“这人有病啊!”
周梅同情的点点头。
“是不是,我就说他有病!”我继续生气。
“你看他很久了。”
我的头瞬间扭转90度,直视周梅的眼睛。传递的信息是——耍我也不要这么耍吧,忒狠了。我哪里看他了。大热天你非整一六月飞霜咋的。周梅看回我。传递的信息是——我说的是实话,你今天走火入魔吗,还是早已暗渡陈仓,芳心暗许了。我瞪回去——冤枉啊冤枉!周梅瞪回来——不说算了,懒得理你。
我突然明白和她看来看去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了。她和袋鼠同学天天闻鸡起舞的练着,我的眼神哪会有那种说服力。在我的颈椎过劳死前,我放弃了和周梅的眼神对抗。沮丧涌上心头,左右看看暗笑的几个邻桌,心里默念了N遍“谣言止于智者”。现实是残酷的。我班同学智商普遍偏低。我暗恋方能杰的流言传来传去,安痴成了我的绰号,一直在我头上扣到现在。
此洋相出的遗祸数年。我格外悲愤,阿球格外开心。每每提及方能杰,阿球必会想到我当年的窘态,然后赏我一阵爆笑。说来说去,最可恶的还是阿球。狐狸样的它除了我,根本没人看得见。我也曾试过用忽略它的办法来抹煞它的存在。可惜没用。它会变本加厉的同我抢铺位,抢零食,抢杂志,总之,我别想把它当成一缕香魂。
眼下它更发达了,几天不见,居然长出了一副人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