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买什么热狗啊,走个路都不方便。”黑发的年轻男子穿着严谨的西装,肩上扛着照相机专用长脚架迈着大步,也不怕不小心撞到行人,只顾着频频回头大声地数落着身后的年轻女子。
寸土寸金的华尔街,二旁的摩天大楼把不到半公里长的街道挤成了峡谷,下午的太*本与地面无缘。
初秋的下午,朝欢双手各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热狗,大步跟在敬生的身后。她朴素的平民式休闲打扮和这条能够引领世界金融趋向的短街显得格格不入。
大大的黑框眼镜遮去了她半张脸,长长的刘海从额头向耳朵的方向斜斜溜下来,把她的眉毛也遮了大半,只露出一点点的眉头。乌黑的长马尾用最简单的黑色橡筋束着,挂在她脑后直垂到了腰际,随着她轻盈的步子调皮地晃悠着。
匆匆的步履带起小风,翻起她身上男装牛仔衬衣的衣角。洗得略有些发白的牛仔长裤,价值不过几十美金的Stevemadden圆头平底鞋和大包包,就是她的全部行头。
她自动自觉地忽略敬生的唠叨,清澈宁静的眼睛透过镜片无声无息地观察身边掠过的行人。无数穿着深浅各不相同的灰色亚曼尼西装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步伐快得仿佛身后有疯狗在追赶。这里每个人的眼里都没有含着感情,一个劲地往前看着,目不斜视。
不过十来米宽的街道被华尔街的金融家们拥挤着,不见阳光的灰色窄街,因为那些各式各样的灰色西装更显阴暗。
然而朝欢的心情却是轻快的,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白皙的脸颊因为大步的行走染上了微红。
从前天上午副主编亲自通知她可以采访查尔斯.道格拉斯那一刻起,她的喜悦就没有停止过。查尔斯.道格拉斯——绰号“豺狼”的世界顶级资产重组专家,能够得到采访他的机会,恐怕是地球上任何一个财经记者都梦寐以求的事。
在自己热爱的工作带来的巨大愉悦和满足之下,朝欢可以忽略敬生的唠叨。
其实她并不需要敬生和她一起来的。作为一个记者,照相她也会,一面采访一面为采访对象拍照,对她而言真是很简单的事。而且她只想拍下查尔斯.道格拉斯平常的样子,实在不需要什么脚架,各式镜头这样齐全的装备。
可是敬生坚持要来,能近距离和豺狼接触,应该也是敬生所想吧——可他偏偏说是为了帮她的忙。大男人主义的口是心非,爱面子嘛,她能够理解。
敬生在前头开路,她在后面不断大声小声地说着“Excuseme”,寸土寸金的华尔街,人都没地方站立,敬生肩上扛着个大家伙,挡了不少人的路。她很想再次提醒敬生把脚架夹在腋下,可是刚才出发时他就不太买账。想了想还是算了,她不喜欢为点小事闹矛盾,不值得。
“到了到了,敬生,123号!”朝欢驻足,看着扛脚架的敬生拐进123号的大厦门厅,她才松了口气,放心地跟了进去。
电梯里没有别人,朝欢温顺地低着头,任由敬生盯着她身上褪色的牛仔裤,对她的打扮进行第N次不满的数落:“来华尔街做采访,你就不该穿得这么随意,你看人家那些——”
叮——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飞速上升的电梯就已经停了。朝欢微微一笑,当先小跑出去,让敬生未尽的数落都咽了回去
“买卖专家”一串英文横在巨大的棕色墙壁上,每个字母都闪闪发光。敬生连忙上下打量自己,生怕西装上有不得体的褶皱。
“嗨,下午好,我是《华尔街日报》的Phoebe,我约了道格拉斯先生,下午三点半。”
朝欢嘴角含笑,友好地向前台秘书打招呼。常年采访积累的经验告诉她什么时候该以什么方式去表达善意。
“噢,道格拉斯先生正等着你。”
她和敬生很快被带到走道最里面的房间外停下,随着里头一声“请进”,房门应声而开。朝欢冲那秘书点头致谢,热忱轻快的话语脱口而出:
“道格拉斯先生,我给您带了热狗!”一旦涉及工作,她的情绪就自然地高涨,和平时淡淡温吞的样子截然不同。
敬生顿时汗颜——朝欢真是太冒失了,怎么能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朝欢的步子和笑声一样的轻盈,手捧热狗走进去。原本坐在高背大椅上的老人闻声迅速地站了起来,精明的老眼放光,一拍手掌:“热狗?!哇,真是太好了!”
一惊一叹间,穿着考究的白衬衣和手缝西装马甲的老人已经迎上大步走来的朝欢,从她手里抢去热狗纸包,迫不及待地打开,看见热狗上横流的大量番茄酱,老人哈哈大笑:“真是个机灵鬼,知道我好这一口。”
老人暗暗用眼目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小记者,受他那位东方老友顾同所托,他要好好相看一下这个叫做岳朝欢的东方姑娘,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次采访的安排。
乍一看,和她令人瞩目的履历比起来,这位年轻的记者显得有些其貌不扬。不过很有活力,也很有亲和力,似乎很适合干跑新闻这一行。
收回打量,不客气地咬下一大口热狗,老人一边咀嚼一边招呼:“请坐,年轻的小姐。”
朝欢笑眯眯地放下大包,回首向敬生示意,让他赶紧拍照,自己也捧着热狗吃了起来。
“你怎么想到要给我带热狗?”老人嚼着食物却不耽误说话,礼仪远远比不上他讲究的金融家打扮。
朝欢把热狗用力咽下,大方地坦承自己的小心思:“下午这个时候最容易感到饥饿和打瞌睡,让您吃舒服了,您才会放松。在你大脑缺氧的情况下,我的采访更容易得到自然的效果。”
老人肉肉的鼻头耸了耸,“噢噢”的低呼了二声,再度哈哈大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好吧,告诉查尔斯,你今天想聊些什么?”
“聊您,尊敬的先生。”按下录音笔,放在桌面上,朝欢淡淡一笑。
“噢,聊我吗?”六旬开外的老人揉揉大鼻头,呵呵轻笑:“先告诉我,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朝欢吮了吮指头上的番茄汁,仰头想了想,轻笑说:“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资产重组专家豺狼先生。是这个——”
她竖起大拇指比了比:“顶呱呱的一号!”
“哈哈,真是个不饶人的小姑娘,你是在讽刺我!我不相信你一点事前功课都没有做,身为《华尔街日报》的记者,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重组,只是拆卖。
你应该说,我是你口中的资产重组专家中的坏家伙,我是个擅长玩弄LBO手段的,不折不扣的投机主义者……噢,小姑娘,你应该叫我查尔斯……”
对于普通大众来说,资产重组这四个字的意义太过高深。
一个企业的资产由ABCDEF种种元素构成,然而当这些元素以不同的顺序去排列时,企业所体现出来的经济效益却会产生很大的差距。
资产重组专家都有一双善于玩魔方的手,把企业中代表不同资产构成的面和色块打散,剥离,再重新组合成能创造效益最大化的经济机器,使企业更具效能,更健康地运作。
而查尔斯.道格拉斯这位绰号“豺狼”的老人,却是资产重组领域中的“坏人”。他更善于利用杠杆原理,凭借手中的少量资金和大量资源,收购他看中的企业,然后把收购所得一点点的拆开,找到有价值的部分,通过组合和包装使其具有更高的价值,再迅速的卖出。一买一卖之间,获得快速又巨大的利益。
“他们都叫我豺狼查尔斯,因为我连别人啃剩的骨头都不放过。”查尔斯用透着精明的老眼瞅了瞅对面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孩,发现她下笔的速度很快,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
老人曲起手敲了敲桌面:“豺狼!小姑娘,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难道你就不会觉得恶心?”
朝欢也用笔尖戳戳自己的记录本,摇了摇头:“查尔斯,论恶心,我认为您绝对比不上您的儿子杰恩。豺狼顶多是和狮子豹子争抢一下肉骨头,可他是秃鹫!”
她毫不羞涩地捏着鼻子模仿着秃鹫在高空中发现尸体时的厉鸣,然后松开手做了个秃鹫向下俯冲的姿势,不客气地说:“秃鹫,那才是真正的食腐动物!”
杰恩.道格拉斯,是专门冲濒临死亡的企业下手的家伙,比他的父亲查尔斯.道格拉斯过犹不及。据说被他收购的企业经他的手拆分卖掉,他至少能获得十倍以上的利润,这真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查尔斯老眼一亮,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我要告诉杰恩。他应该好好听听你们女孩子到底是怎么评价他的,嘿嘿!”
他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