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连家堡内彩声雷动，就连那些本要刻意隐藏的堡丁们也禁不住跑到山壁下的箭靶处，一边观看靶子的残骸一边唏嘘，而他们的主子连璧也似乎毫不在意，只顾着拉了马继和李祚陵说话。
“连、李两家乃本县望族，前辈人就素有交往，贤侄啊，今日见你，果然是将门虎子，成纪李家名不虚传啊！”
李祚陵面色如镜，如古井不波，只是礼貌地点头微笑。
见李祚陵没有什么反应，连璧忙转了话风，向马继道：“县尉大人，草民也曾侧身行伍，不揣冒昧，断言李贤侄今后必成大器！如今朝廷对北胡用兵，正是李贤侄崭露头角之机，真要进得羽林，前途不可限量呐！草民……”
马继的目光一直在李祚陵的身上打转，心中也是波澜迭起，听连璧这么一说，乃客气地道：“连先生不妨直言。”
连璧偏头向那英武青年示意道：“犬子连焕，自幼好武，初习骑射，唉……也是在下见识浅陋，生怕他重蹈在下覆辙，故而令其弃武从文，拜在天水陶老夫子门下研读经书。今日见李贤侄神武，不由胸怀大开，想起昔时驰骋疆场的快意，不禁一改初衷。大人，可否荐小儿于羽林？草民定当重谢！”
“噢……”马继有些后悔了，自己方才情不自禁地说出“荐李祚陵进羽林”之语，这才引来连璧的请求。
见马继迟疑，连璧喝道：“连焕，还不下场演示！？”
连焕愣了愣，偷眼看看一旁的李祚陵，步到酒桌前向马继抱拳作礼道：“草民连焕请大人令，下场演练骑射！”
马继点头，待连焕下场后方才向连璧道：“好个玲珑的连焕！”
“大人，请！”连璧举杯。
马继举杯饮尽，摆手让李祚陵等人离开后，一脸苦笑道：“今日之羽林，远非昔年武帝之羽林。先生，在下不揣鄙陋说句实话，少帝初立，急于建威，方欲对北胡用兵。你我久居行伍，应知这兵家之事怎能凭一时之意气？！沙场搏命，唉，可谓寒家少年出头之道，却非贤公子的仕途捷径呐！”
“噢！”连璧沉思少顷，又道：“朝廷欲对外用兵，身为天家子民哪能不尽心力？我连家世沐皇恩，更应舍身疆场！县尉大人，在下听说朝廷此次招募良家子却应者寥寥，甚为寒心呐！大人，连家子弟皆愿献身国难，在下已精选青壮孔武者三百投军报效！”
马继一脸的欣喜和赞扬，频频点头称谢，目光却转向校场之中。
台下，连焕已拍马上场，有几个身着皮甲的堡丁也在场边一株麻柳的枝梢上结了一条红绸。只听“哈”的一声暴喝，连焕催动坐骑疾驰起来，绕场一周后，又向台上的县尉马继欠身作礼，这才身姿矫健地取出弓箭，在一百来步的距离上“嘣”地一箭射出。
可惜，那系着红绸的柳条过于纤细了一些，而春风也在趁机作乱，将柳条微微拂动，那箭以毫厘之差掠过红绸。
“好箭法！”马继由衷赞道。
“蠢材！”连璧怒形于色。
场中的连焕却不气馁，弓弦嘣嘣连响，一箭方出又是一箭，两箭一前一后急若流星，头箭射断了柳条，后箭却正中坠落的红绸，余势不减，将那红绸连同断折的柳梢钉在麻柳树干上。
马继起身喝彩：“好箭法！今日，马某可谓大开眼界呐！”
堡内诸人却是见惯不怪一般，在台上的连璧招手示意下，从一幢茅舍后跑出黑压压一片人影，却是行伍有序、兵甲鲜明。
待这些堡丁带着漫天的黄尘列队在台下时，连璧指点道：“大人，你看这三百精壮可否当得我天汉之兵！？”
“当得，当得！”马继心中暗惧，面上却是喜形于色。
连璧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后，向马继抱拳施礼道：“小儿既不便入卫羽林，也可率三百连家子弟为国效命，大人，你看如何？大人，这是天汉子民、连家子弟的拳拳报国之心呐！”
“嗯，嗯，连先生不愧曾为我天汉军侯，家中子弟竟如此调教得法，堪称劲旅！好，好，好！此番，我马继也可向郡守大人交差了！”马继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太守和都尉大人如何安排连家子弟，本官就无从置喙了。”
连璧笑道：“使得，使得！只要县尉大人收了连家子弟，郡守大人那边自然好办。呵呵，在下也是私心过于，想让这三百子弟兵在战场上建功扬名，也昭示我兄弟三人对皇家、对天汉的一片忠心！”说话间，他向场中的连焕轻轻摆手。
连焕策马到三百人队前打了一个手势，三百人整齐地左转，像来时一样滚滚行进，等到漫天的黄尘散尽时，这些堡丁们又俱都隐入茅舍之后，像从来未曾出现过一般。
连璧皱着鼻头指着铺了一层薄薄黄尘的酒桌道：“唉，糟蹋了一桌子好酒，大人，不如移驾在下书房？”
马继颔首，连璧忙在前面侧身引路，主薄则由一管事模样的人领着去了别处，李祚陵正觉无事可做，却见连焕大步跑来，远远就道：“李兄，莫如小弟陪李兄说会子话？”
李祚陵也颇为佩服连焕的箭术，又值无事可做之际，心中虽然对连家父子有些看法，却也笑脸应道：“在下不过是县尉从者，怎敢有劳连兄。”
“来者就是客，何况李兄乃飞将军后人！世人嘴脸恶俗，连焕一向恶之。李兄骑**绝，决不下于传说中乃祖飞将军，如蒙不弃，连焕正想与李兄深相结纳、引为知己！”
看着在面前站定的连焕，李祚陵直觉出此人倒有些心直口快，有些不类其父。当然，年轻人的城府通常都不能与老者相比。
“连兄的连珠箭法堪称一绝呐！在下自愧不如！”
连焕的脸突然涨红了，看看左右，才向李祚陵轻声道：“其中机巧李兄定然能看得出来。我这点皮毛功夫，哪里及得上李兄！一百二十步上，三箭中靶，却又箭箭不同，正射、折身反射、藏身射权且不说，就说那三箭碎靶之力就足以惊骇天下，羞死我等自称习射之人！”
李祚陵谦虚道：“哪里、哪里，连兄谬赞了。在下仅凭祖传宝弓之力而已。”
连焕渴望的眼光在李祚陵的弓囊上流转，呐呐片刻，终于提起勇气道：“李兄，可否借宝弓一观？我、我知道，此弓只应天上有，在我等武人心里，堪称价值连城！冒昧之处……”
李祚陵解下弓囊，双手递给连焕。
连焕大喜，忙不迭接了过来，解开弓囊取出宝弓，在看到弓臂上用金线镶嵌出来的楚文后，惊道：“果真是传说中的大屈！”
“不一样了，千年沧海桑田，此弓的角头、弓弦已经更换多次。”
连焕越看手中的大弓越喜欢，由衷地道：“可否容我张弓一试？”
李祚陵点点头。
连焕觉出手中大弓的分量，也不敢怠慢，分腿扎马，深吸一口气后屏息运力，将全身的力气贯注在腰背和双臂上，突然吐气开声，暴喝道：“开！”
弓臂嘎吱作响着略略弯曲，强劲的弓弦却只被拉开少许。
在李祚陵“理解”的目光下，连焕的脸涨得像猪肝一般紫红，不服气的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却只是闷哼一声运足了全力，弓臂嘎吱着再次弯曲，却依然只拉开了少许，离满月还差得老远。
“唉！”连焕丧气，收起宝弓举过头顶奉还李祚陵道：“此弓应有八百斤（注，八百汉斤约等于三百宋斤，约等于一百公斤），实在是非常之弓，只能执于非常人之手，连焕汗颜。”
见连焕神情真诚，李祚陵越发觉得此人心地其实颇为单纯，遂也收起了一丝防范之心，真诚地道：“连兄只是初次尝试，未得其中机要。在下十岁继承此弓，却也是去年才能拉开。”
连焕默默点头，引着李祚陵向自己的屋子走去，临进门时突然道：“倘若李兄不弃连焕鄙陋，连焕愿与李兄义结金兰！今后，你我兄弟同为朝廷效命于疆场，也可多个照应。”
李祚陵心念电转，一时难以答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