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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树倒猢狲散

倭寇攻下中山门后,便兵分两路,一路由太湖水盗杨易率领,取道欢会门,沿城北御道攻入内廷;另一路由田中荣亲自率领,取道木曳门,一路经过瑞泉门、漏刻门,从广福门突入北殿,闯入内廷。

察伦的国相府邸就在广福门外,是外廷最奢华的豪宅,田中荣这一路倭寇自然少不了要光顾一番。察伦为相十载,富逾王侯,府中金玉满堂、美妾如云,把那些倭寇一个个都惊呆了。眼光所及,不是黄白之物,便是明珠美玉、倾城佳人,那哈喇子都从脸上挂到地上了!

一时间,相府乱成一团。倭寇们的怪叫、奴隶仆役的惨叫、美妾侍女的惊叫,此起彼伏,相府方圆之地,竟成修罗炼狱。

察伦并不曾留在相府等死。得知倭寇攻破首里之后,他当机立断,带着一帮亲信侍卫,丢下老婆孩子,匆匆逃走。他得知讯息已晚,前脚刚踏出府邸大门,就远远地看见一伙倭寇手执火把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出城的道路被阻断了。

无奈之下,察伦只好率众往内廷逃窜。相府大宅后就是广福门,广福门内就是北殿,乃是国王尚真生母懿仁太后的寝宫。广福门守卫寥寥数人,城楼又矮,察伦又是国相,位高权重,上百个亲信侍卫跟在后面,守卫哪里敢阻拦?当即打开城门。

察伦进门后本想据门守卫,将倭寇挡在广福门外。但广福门城楼甚矮,又没设置箭塔,哪里能守得住?看着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倭寇,察伦的侍卫个个胆寒不已,双手哆嗦,怕是连刀子都要拿不稳了。察伦为相之前,曾任山南按司府守正,好歹也是带过兵的人,看到这副情形,便是事不可为,当下便下令往北殿退去。

北殿乃是太后的寝宫。察伦为相十余年,一直稳如泰山,除了他本身确有才干,以及家族背景深厚,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懿仁太后的鼎力支持。当年,他在朝中主张与池田信雄讲和,文归仁、具那志等一干主战派群起而攻,若非懿仁太后的信任和支持,只怕早被罢相免职了。

此番倭寇再度犯边,竟攻破了首里城。事后追究责任,主战派定会旧事重提,将他置之死地。而国王尚真跟他一直就不对路,先是文归仁,后是李文浩,铁了心要罢了他的相位。

除了家族势力,他唯一的依靠就是懿仁太后。因此,在察伦的心里,国王尚真可以不救,甚至更希望他死在倭寇手里,但懿仁太后却是自己的护身符,不得不救。

带着满腔心事,察伦率众步入了北殿。

首里城破那会儿,具那志正在校场点兵,准备次日一早的反击。琉球武官之中,具那志位阶最高,比现下在山北领兵作战的阮国正还要高出一级。身为王城守正,手握十三支兵马,担负着守御外廷诸门的重责。自倭寇围城起,他便一直待在中山门城楼上,亲自指挥士卒守城。直到亲王尚方率援兵赶来,同时送来独眼小林的首级,他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带过兵的将领,马上意识到了制胜的战机。于是他调集内廷外廷所有可用的兵力到校场,准备在天明时分出城反击。若不是太湖水盗杨易的计策,具那志必定能一战奏功。毕竟独眼小林战死,对倭寇这一方的士气杀伤很大。

只可惜他碰上了杨易。

得到城破的消息后,具那志登时心如死灰。跟察伦不一样,具那志没有显赫的家世,能够做到眼下这位子,靠的是用命博来的军功。首里城破,他身为守将,自然难辞其咎。丢的若是其他的城池,以他今日的地位,最多也是降职罚俸。可眼下这城池乃是王城首里,城里尽是些王公贵族,一旦城破,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人。

首里城破,这可是死罪啊!抄家灭族的死罪!

具那志几欲昏厥,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哀声长叹后,拔出了佩剑,往脖子上抹去。

“父亲,不可!”具那志长子灵宝一把夺下了他父亲的佩剑,叫道,“父亲,怎可自寻短见?”

具那志叹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此时不死,来日也会被大王治以死罪!”

灵宝四下里瞥了几眼。此刻他们父子俩站在校场的高台上,周围站着的都是可以信赖的亲兵。他们个个手执火把,把高台照得犹如白昼一般。台下则是内廷、外廷数十支人马,每一支人数都不多,仅仅百人上下。这些人虽然龙蛇混杂,但距离高台甚远,也不怕他们听到。

“父亲,以今日的情形,大王……大王他还能逃过这一劫么?”他一边说着,一边瞧着台下的各支人马。

具那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自己这一回调兵,得到了大王的允许,连内廷的侍卫都征调了。内廷四百个侍卫,有三百个就在这高台下,由统领川烈率领。

“为今之计,父亲应该领兵出去接应三王爷,与他合兵一处,再作计较!”灵宝继续说着,“眼下尚有战士两千,杀出首里并非难事,请父亲大人定夺!”

具那志瞪着灵宝,默然不语。他这个儿子,自小就胸怀大志,年纪轻轻就闯出了偌大的名头,连阮国正也对其赞不绝口。若非察伦三番五次的阻扰,灵宝早被阮国正带去山北城历练了。

作为父亲,具那志对灵宝不可谓不了解。这话说的虽然隐晦,但他还是很快明白了:倭寇破城,以他们的凶残,城内的一干王公贵族只怕都会没命。而倭寇毕竟是倭寇,能够横行一时,却没办法吞下整个琉球国。等他们抢完了钱财,早晚会回到北方去。那时还得有人出来收拾残局。尚真一死,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自然就是那霸按司尚方王爷了。这个时候杀出城去,说是去接应,实际上就是去投奔,纳投名状。

食君禄,忠君事。想到要背叛尚真,具那志颇有些踌躇,毕竟尚真待他不薄。可他也明白,即便自己现在杀进内廷,救出尚真,也很难逃避首里城破的重责。他起于贫寒,深知现下的富贵来之不易,怎肯就此放弃了?况且一旦入罪,必定会牵涉全家,甚或诛灭九族。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反过来若是带兵去投靠尚方,一旦尚方继位,他不仅无罪,反而成了从龙之臣,从此飞黄腾达,富贵更胜往昔。

如何取舍呢?

具那志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传令下去,各部兵马前往中山门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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