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公主两岁半

难道没别的事可以做吗？坐在小剧场里的唐仲如坐针毡。真的很尴尬……是的，这是出《儿童剧》，名字很可爱：《公主两岁半》！剧场里坐满了人，或是一家三口、或是妈妈带着宝贝女儿。此刻距离演出开始还有10分钟，奶声奶气的小女孩们在跟妈妈低语撒娇，爸爸们在笨手笨脚地帮女儿拿饮料插吸管……只有他和老板两个大男人端坐在第二排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上，怎么看怎么不搭调。坐在唐仲旁边的申墨倒没有一点不自在，一副看不出是太过专心还是完全心不在焉的神情。大概快三年了吧，对，自己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这么久，每到一个地方，他不再去那些应酬不完的酒会饭局，而是找到当地的剧院或音乐厅，看一场随便什么内容的演出。开始总期待着这样也许有机会与她重逢，一次次从幕起到幕落，一次次希望化为失望……但这个习惯终是延续下来，他开始慢慢体会她说的，这种隐没在人群中当观众的惬意。此次到粤城只停留一天，明天一早回北京。这个城市最擅长的，是有声有色的夜生活，但他拒绝了客户的安排。来到最大的花城剧场，星期五，没有大的演出项目，只小剧场有场儿童系列剧，演到了第18季：《公主两岁半》！看到入场处一个个嗲声嗲气花枝招展的小女孩，他觉得搞笑，正犹豫不定，票务窗口的阿姨满脸堆笑，“带女儿来看的吧？今天是18季的第一场，票上周就被抢光了，算你运气好，今晚两位贵宾临时来不了，10分钟前经理才把票下放到窗口”。一个单身男来看《公主两岁半》的确有点诡异，于是申墨没有解释，把两张票买了下来，递一张给旁边一脸黑线的助手唐仲。——————————————————————————————————————————————“叔叔，这位子是我的”，申墨回过神来，还剩5分钟开场，一个粉粉嫩嫩的漂亮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他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票，原来旁边那个场内唯一的空位子才是自己的，“真对不起”，他绅士地站起来，把小女孩抱起来放到自己和唐仲中间的位子上。身穿淡紫色公主裙、头上系着粉紫色蝴蝶结、脚上是深紫色小皮鞋。星眸皓齿、粉雕玉琢，这孩子真是漂亮！不知为什么，申墨觉得这女孩身上有种呼之欲出的亲切，而她不去看左边的唐仲，一双大眼睛却总是在他身上打转。“小美女，怎么自己来看戏？”“你们的位子是我妈妈和辛叔叔的，可他们临时要请幼儿园园长吃饭”。“那你怎么不去？”“辛叔叔说那是大人的事情”。“你妈妈不担心你走失？”“这剧场没人比我更熟悉了，她一会就来接我”。“那你爸爸呢？”“……叔叔，你长得真帅！”申墨被逗得眉开眼笑，突然发现唐仲若有所思地在发短信，然后冲自己指指手机。他拿出手机，没什么啊。“别看了，叔叔，演出时间剧院里屏蔽信号的，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我不听”。二人都有点吃惊，唐仲尴尬地将手机递给申墨，屏幕上一行字，“老板，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长得好像……你！”申墨再看向那孩子，仅一眼，就醍醐灌顶般，是的，那不仅仅是亲切……“宝宝，你几岁？”“两岁半”。“与剧中的公主一样大！”她斜了他一眼，骄傲地昂起头，“当然一样大啊，‘公主’就是我！这戏是我妈妈写的！”“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嘘……别说话，开始了”。剧场的灯，一瞬间暗了。而申墨心里，一下子亮了——他又想到了她，已经快三年没见了。最后一次在“青梅竹马”见面时，她瘦得尖尖的小脸埋在双手紧握的茶杯和散下来的长发中，热茶的水汽迷迷蒙蒙的，他怎么都看不清楚她的眼睛……她先他一步到、让他先一步走，一直端坐在那里，他连她的身影也没有看到，难道、难道……那时候她也许在遮掩……？可是，当时为什么不留一丝线索地离开？……演出应该很好看，因为孩子们笑得毫无顾忌，难得大人也笑得很是发自内心，不像他经常看到的那些金碧辉煌的假笑面具。台上大部分时间里只有两个演员，“公主”和她的妈妈，演的也大多是些有趣的生活琐事。但申墨这两个小时都在胡思乱想，脑子里全是回忆里的她，转头再看看身边的女孩，他试图将两张脸重叠起来，也许真有那么一丝可能……“叔叔，马上要结束了，你别东张西望，这样很不尊重作者的，很难看吗？”她小声提醒他。“不是的……叔叔想问你，怎么剧中没看到‘公主’的爸爸？”“你第一次看《公主成长笔记》吧？每一季都是这样啊，最后才会出现……”后面有人低声抗议，二人不再讲话，申墨专心看向舞台。————————————————————————————————————————公主：“妈妈，今天是爸爸打电话的日子吧？”妈妈：“对啊，宝贝”。公主：“为什么爸爸只每月打一次电话，从不来看我？”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嘛，因为他在很远的地方，嗯，北极”。公主：“妈妈，再把北极熊的故事说一遍吧”妈妈：“讲了第18遍了……有一只企鹅，他的家在南极，离北极的北极熊家特别远，要是靠走的话，得走20年才能到。有一天，企鹅在家里特别无聊，于是出门去找北极熊玩。可是走到路的一半的时候发现家里冰箱忘关了，这就已经走了10年了，可是冰箱还得关啊，于是企鹅又走回家去关冰箱。关了冰箱以后，企鹅再次出发去找北极熊，等于他花了40年才到了北极熊他们家……然后企鹅就敲门：北极熊北极熊，企鹅找你玩来了！结果北极熊开门后你猜他说什么……”这时全场小朋友和台上的公主一起笑着接道：“我不和你玩！”申墨悄悄偏头问道：“怎么大家都知道？”小美女趴在他耳边说：“每季最后都是这样的”。这时候舞台上电话铃响了，公主抓起来，“北极熊爸爸，我是企鹅公主，我想找你玩”，刚出场的爸爸在舞台另一侧笑着拿起电话，“我不和你玩”。然后所有的小朋友又齐声跟着公主喊：“玩一下吧”。爸爸：“下一季你再来吧”……观众笑成一片，演出结束了。申墨觉得很难过，不知为什么大家都那么高兴。——————————————————————————————————————————“叔叔，你怎么还不走？”“亲手把你交给你妈妈我才放心”。“可转过去就是贵宾室，我妈妈就在里面等我……”当然是要见你妈妈啊！申墨打发了唐仲，抱着小女孩从侧门到了贵宾室，站在门前他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深呼吸。路上一直没敢再问她妈妈的名字，在紧张吗？里面的会是她吗……————————————————————————————————————————赶到剧场的时候演出已经快结束了，雪淞在边门厚厚的帘子中间掀开一条缝，女儿正坐在她的老位子上看得津津有味。还是不进去了，满场没有一个空位子，她得意地笑笑。丫头旁边也坐着……呃？她旁边的怎么那么像……那个人？雪淞揉了揉眼睛，自己眼花了吗？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想他了啊，犯花痴有点夸张吧。有必要到贵宾室喝杯茶清醒一下，反正丫头自己知道过来。他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她立在窗前的背影。端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超大的落地窗看出去，是粤城的灯火辉煌，夜晚十点，这个城市的精彩才刚刚开始。满眼的夜灯火树银花，过于璀璨，就好像浓妆艳抹的舞女的脸，美则美矣，缺少灵魂。演出刚散场，楼下停车场一阵阵喧嚣，然后热闹、温馨、扰攘渐渐流入车水马龙的街上……此时室内茶香袅袅，窗外红尘万丈。可申墨的眼中只有那个她，对，是她！一个背影就可以认出来，依旧清瘦、优雅。琼枝只合在瑶台，谁道栽到此中来……“妈妈！”她转过头来，蓦然对上他一双热切又期待的眼……白色长衬衫、奶白色七分裤，虽满身随意，但她仍似空谷冷梅世外仙株，冰肌玉骨自清香无数。就像三年前一样、不，她的从容、自信、气度比三年前其华犹胜。但……三年来无数次想起的人就在眼前，最近她经常觉得，自己是因为寂寞和思念才过度美化了他的样子，真的有那么好吗？现在他就在眼前，自己的记忆突然感到惭愧，原来竟是没有描画出他一半的好。但…………半晌，感到气氛诡异的小女孩在申墨手上扭了扭，然后挣开来跑向雪淞，“妈妈”。他干咳了一声，“……雪淞，你过得好吗？”她点了点头。“这么可爱的宝宝叫什么名字？”说到这个小家伙，他在小心翼翼。“彤彤，红彤彤的彤”。申墨吃了一惊，“真没想到，你‘宽恕’了这个颜色……”。“其实，有谁愿意做寂寞的天山雪莲。我女儿，我只希望她像一枝尘世的玫瑰，美丽、俗气、幸福……”“雪淞……”“……”“我……很想你，真的”。两人都没想到，三年后的邂逅，还没经过试探和周旋，这句“我想你”这么快就可以破口而出。两人的眼神穿过眼前的三米距离和流散的三年时光，在空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