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过头了，是不是就麻木了，不会感到痛了？红鸾看着鲜血淋漓白骨深深的左手，并没有预期中的痛楚传来，除了在视觉上有些不能接受外，其它的却也没有什么。
也许身体上的痛楚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们也不会将身体上的痛楚当一回事。在刀口上舔血生存的他们，那里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他们永远也不会远离这些。
鲜血如同活泉一般，喷洒在四周。刺目的腥红宛如命脉一般向四周延伸开来，所见之地全是，全是热血……
刚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看见的便是两人交战的情景。夺人心魂的白色光芒几乎掩盖了其中发生的一切血战，可是那些真实存在的血战是无论如何也是遮掩不住的。她不知道自己身体上的伤口，以及被切断的经脉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愈合的，也不知道身体恢复了几层。
脑海中唯一闪过的——无夜不能死。就算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势必要保下。她再也承受不起亲人的远离了！
在她过去的三十年内，唯一一次的情殇彻底将她的人生摧毁了。如今她再次拥有了生死之交的情谊，说什么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四分五裂。这份情谊对于她来讲，其实就是拥有了全世界。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就只是这份情谊。
今晚无论是公子还是无夜遭害，只要其中一方永远不能追回，那么她用生命守护的这份情谊也就真的到头了。他们之间任何一人都不能有事，若真是要有人付出代价，那么便让一切都让她来承担吧！这样，她所守护的，所要维持的就能存在了……
她不介意自己会变得如何，不介意因此而毁灭。她真的不介意，不介意……只要大家好好地！
水沫以眉目间有丝惊讶，却又在须臾间消失不见。红鸾身体上的伤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样的伤即便是愈合了也需半年的调理，才能恢复如初。她此时能够醒来，也全是占着他渡给她的那股内力。没有想到，她不仅冲破了自身的底线，还如此不顾一切的挡住那几乎致命的一击。
这个以记仇无情而闻名的顶级杀手，今天却是为了一个要她命的人而绝弃生活。说出去，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吧？在你们的心底，那份不存在的情谊居然占有这么重的位置？即便是用性命交换，也在所不辞。
红鸾一剑之后，又再次向腹部袭击。那剑，在空中发出血红而又刺目的白光，注进剑身上的内力，竟是占据了她身体上的三分之二。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银虹如同流星向红鸾飞去，“当”的一声，长剑落地发出干脆而又释然的声音。银虹在空中徘徊了两周，便飞回到了水沫以的手中。虚弱的右手只觉得一震麻木，便看到手中的长剑已经脱落，红鸾站立不住几乎要随风倒下。可是，她却摇摇晃晃的站在了地上，惊呼而出，“公子——”
他终是手下留情了!
水沫以对上那种狂喜的眼神，不自觉的多瞧了一眼。这种眼神从来没有在红鸾眼中出现过，单纯的如同初生的婴儿，一眼便能望穿。这一刻，她再也不是踏星楼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了。“你做的，足够了。”
那就是说无夜不会死了，无夜不会有事了，他会活得长长久久，他们之间的情谊也会长长久久的传下去？！
欣喜若狂的红鸾激动的差点跳起来，气血翻腾，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的人影再次模糊起来，仿佛天地倒转一般。气竭，血尽，再也坚持不了多久。
“公子这是原谅无夜了吗？”还是忍不住想要再次确认，这个答案对她将来至关重要。
“刚才我若是不反击，那么刚才倒下去的那个人就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要过谁的命，也不能让别人来拿我的命。”
公子，还是我们的公子，他一点也会有变。红鸾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眼前却是没有水沫以的身影，最后还是在夕容道边上的池水边看到。
——公子这是做什么？不过只要无夜能够活下来，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到了极致。
无夜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接住快要倒下的红鸾，颤抖的手抹去她嘴角溢出的鲜血，眼睛里除了她还是她。那血仿佛永远也差不尽似地，他不甘心，怎么这么点事也会倒他？一遍遍的擦拭，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几乎令他发狂，却终究敌不过血流的速度。最后鲜血还是染红了下颚以下的所有部位。
他抬起双眼，却发现根本看不清外界，眼中氤氲一片。他看不清红鸾的样子了！她怎么可以在自己那般伤害她后，依然可以用以往的方式待他。难道她不知道是他将她伤成这个样子的吗？
她是存心想让自己不得好过是吧？！她是存心想让自己欠她一个恩情是吧！？她是存心想让自己抛弃这份不甘是吧？她是存心想让自己回到过去是吧？！
那么你成功了……红鸾，你成功了！
那种比凌迟更痛的苦楚，席卷了他的全身。微微的痉挛，遍布了每一寸肌理当中。双眼布满了血丝，双手慢慢地僵硬。
“无夜。”红鸾看到熟悉的脸，虚弱的唤道，苍白的脸上有着摄人心魂的美丽，“我不怪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从我拦住你的那一刻起，我便料到了结局。可是，我却不后悔。即便是重来几千几万次，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鲜血因为她的说话，比之前更猛的气势汹涌而出，但是她却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开心，“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这一生过的都不大快乐，惟独这一次却正是令我真正开心地。毕竟我保住了我们之间的那份情谊……”
“不要说了……”曾经战场上的情景，生死与共的情景，小打小闹的情景……都在脑海中的徘徊，“我不知道你会将这份情谊看的如此之重，我以为……”这也是我看重的情谊啊！不然怎会在得知公子抛弃我们的时候，我会那般的不信与不甘——
“我知道的……只是你我的方式不同罢了……”
“别讲了——”无夜痛楚非常，不管他的眼睛瞥向哪里，都能瞧见那条白骨深深的手臂，都能感受到气息的散失。
“我虽然不清楚公子为何会这么做，但以他的性子决计不可能放手这片河山的。你们平日里都说我聪慧非常，识人心悉人事，那么就请再相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红鸾咬着苍白的双唇，乞求似地看着他。一双血染的双手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却是越来越松。
“……好。”
红鸾笑了起来，嘴角流落着凄美的笑意，“水溶然对于公子的怨恨，比深海比天高，他怎么可能会遵守你们之间的约定呢！先前之所以没有伤害小公子，那是因为他知道若是小公子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公子势必是不会罢休的。所以他不能，也不敢伤害小公子。无夜你知道吗？水溶然要的始终就是公子的性命。只要公子不在了，那么小公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就不重要了。不管是谁，到时候得利的终归是他。”
“公子……”无夜轻唤，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他不肯相信的摇着头，看着红鸾的眼神逐渐的迷茫起来。
“你莫要被自己的心扰乱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公子若是不说出那样的话，你我是不是还在那个死亡的战场上？”红鸾又是吐出一口血，淡紫色的双眸却依旧死死的盯着他，不肯放过他眼中的任何一个眼神，仿佛只要稍微不留神，她用生命延续的情谊就会如同泡沫一般，烟消云散。
死亡的战场上，那个许尘坚持的战场吗？
看着无夜自作的茧慢慢地层层拨开，一股热流辗转在身体的每一根经脉之中。“无夜……别人始终当我们是棋盘上的杀棋，唯有公子他在意我们的生死。作为一名杀手，我们——值了！”
死也值了……
红鸾嘴角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无夜再也控制不住自身的恐惧，“红鸾，红鸾……”仿佛不在这般急切的呼唤，红鸾就再也活不过来了。他不许红鸾有事，不许她有事……
红鸾伸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的瓷瓶。“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无夜，夕容道上的指挥不是你，他们也没有按照你的方法布置……他们想将我们四个一个个的击破，水溶然始终放心不下我们……这是我从他寝殿里偷来的‘淡逸’毒的解药，他……他们想用毒来控制我们……一定要让他们服下……”
无夜接了几次，方才从红鸾手中接过。握着那瓶冰冷的解药，心中忽然间热了起来。
“别再怨公子了……公子活的也不容易……”
“不，不……”
红鸾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力量慢慢地从身体里流出，最后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个与他一起共同生死的同伴，这个被他一手错伤了的同伴，这个一心为他念的同伴。在生命的尽头，最后留给他的却是一个豁达世人的微笑。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红鸾会是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她不是敌不过自己，而是纯粹的让了自己。她用自身的性命，换取了许尘，公子，以及自己的性命。
泪水突然间不见了，就那样呆呆地抱着闭眼的红鸾，目光空洞又绝望。
他又猛地站起来，温柔地将红鸾放倒在地上，喃喃道，“我不怨公子了，也不恨公子了，我会记得当初我们的誓言，好好的守护公子。你不要当心，我会将你那份守护一同奉献给公子。”顿了顿，补充道，“其实红鸾，你生的很是美丽。”
说完，轻轻地在红鸾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如果有来生，希望我是你唯一的情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