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沈云飞虽然对这李老二无甚好感,但同为男性,他在潜意识里还是与李老二站在一起的。那罗素云的行为举止实在是找不到一丝可爱的地方,在对比一旁手足无措的李老二,沈云飞不免在心底对他生出一丝同情。
况且这样的时刻,温如霞命悬一线,随时都有断气的危险,他哪里还有心思袖手一旁看这两口子这样无休无止的闹?
他本想插足替那李老二解释一番的,然而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个后生晚辈,又萍水相逢,即使出言相劝那罗素云也未必肯信。他焦心着温如霞岌岌可危的性命,一时没了主意。
然而也就在这时,那李老二许是被这哭声实在是搅得烦了,又或许是因为一直解释不了而心慌意乱,总之他在这一瞬之下,竟一改方才那卑微之色,向罗素云怒吼道:“好了!不要哭了!烦死了!”
他的声音原本就如洪钟贯耳,如今卯足了劲儿吼出来,连站在一旁的沈云飞也觉被震得耳中一片嗡嗡之声。
在看那罗素云,咫尺之下,徒然被李老二吼了这么一嗓子,竟给吓得瞬间呆滞。那表情懵懂仿佛犹在梦中,只呆呆地望着李老二。那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如同顽皮的小孩被大人一阵威吓给吓傻了一般。
罗素云的哭声骤止,只觉周遭顿时清净了许多。可那尚在李老二背上昏迷不醒的温如霞却在李老二这一吼之下,猛然呕出一口血。那一口血,早已失却了鲜血原本该有的血色,呈现出骇人的黑紫色。
温如霞痛苦的呻吟一声,便脑袋一歪,又没了生气。
沈云飞见这情形吓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几乎是将温如霞从李老二背上硬抢过来。他伸出指头贴近温如霞鼻下,去探温如霞的气息,却是连微末之气都无法感应了!
沈云飞整个人仿佛瞬间便掉入无底的深渊,一股寒气自脚底腾得一下窜上额头。一时间只觉昏昏沉沉,当下呆若木鸡。他的手指发着颤,耳边响彻着呱噪的声音,如同同时有几百人在他耳边说话。
他听不清任何人所说的句子,满脑子只被一个念头所侵占——温如霞死了。温如霞、死了!
然而沈云飞来不及悲恸,身边一个力道猛然将他推开。罗素云起身上前,扶住温如霞的脑袋,以拇指、食指一路从她头顶至小腹,将几处大穴一一按下。
便就在罗素云收手的瞬间,温如霞仿佛那原本已停止起伏的前胸猛地一抬,她张口便将一口气吸了进去。那气息忽然充盈胸腹之间,汹汹来势令温如霞忍不住咳嗽起来。
然而她又仿佛被什么东西钳住了脖子,整个脸涨的通红,不住的伸手去抓那颈项之处。罗素云恰逢时机地在她背上猛烈一拍,温如霞一口黑紫的淤血吐了李老二一身。那血液带着极为刺鼻的腥臭味,就连沈云飞也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再闻。
李老二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抬袖擦着满脸的血污,嘴里不停咒骂道:“他奶奶的,做死啊!”
温如霞这才茫然地半睁着双眼,面上虚弱之色尽显。这一番折腾,让她的脸上出现了病态的潮红。沈云飞素日见惯了她英姿飒爽的模样,头一遭见着这副模样,心中倒升起了一丝心疼。
然而任凭沈云飞如何欣喜地叫温如霞的名字,都得不到她半点回应。温如霞虽眼睑半张,整个人虽苏醒了过来,却是处于失神状态。
李老二这时总算是将满脸的血污稍微擦拭干净了,便扯着嗓子张罗道:“沈小子,你还不将这大姑娘扶进里屋让我家老婆子给好好治治?”又向罗素云道,“老婆子,快找件干净的衣服给我换上,这血……真他妈的臭!”
然而罗素云虽然站了起来,却丝毫没有要行动的姿态。她只将双手环抱于胸前,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冷笑,道:“哟,见着你相好醒过来就这么高兴呐?”嘴上“啧啧”半天,末了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说我他妈怎么就这么下作呢?怎么就不由着这小狐狸精去死呢?”
李老二一听罗素云还在怀疑自己,一拍大腿,重重的“嗨”了一声,再起身时已恢复了方才那做小伏低之态。只见他恭恭敬敬地走到罗素云身边,低眉顺眼道:“老婆子,你真的误会我了……”
他见罗素云已没了方才那大呼大喊的架势,便也就定下神来,嘴上的话说出来也愈发顺溜了。沈云飞倒只顾着蹲在地上照看温如霞,没功夫听他到底跟罗素云解释了些什么。
那罗素云听了李老二一番解释,眼球咕噜咕噜地站了几圈,将那沈云飞上上下足足打量了几个来回,才开口问道:“我家老头子说,这姑娘是你家娘子?”
她的语气迟缓,隐隐中竟带着一股奇怪的压力,沈云飞听在耳里不甚舒服,下意识地便说道:“不是!”
然而话音刚一落下,却听得李老二一声震天的咳嗽。这才抬起头,见那罗素云不满地瞪着李老二,而李老二则是点头哈腰地解释道:“一时忍不住咳了一声。”他讪讪地笑着,“这血臭的……真他妈的恶心。”
罗素云轻哼了一声,又转向沈云飞,表情严厉道:“不是?”
沈云飞正要开口说话,却瞥见李老二躲在罗素云背后对自己歪七扭八得使着眼色。略有迟疑之下,才略作思量答道:“这……这是我未婚妻。”
罗素云显然不信,将那温如霞上上下下略作了一番打量,嘴角一撇,道:“我不信。论年级也不小了,怎的还未婚娶?”又看向李老二怒道,“好啊,你不但带个狐狸精回来,还找个臭小子合起伙来骗我!”说着便作势又要哭起来。
温如霞现年一十有九,若在平常人家,这样年纪的姑娘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他们江湖女子,多数在服饰上不大在意,故而单从服侍打扮上倒看不出结婚与否;温如霞很小便代理了旗主的位置,里里外外帮爷爷打理帮中事务,难免有些少年老成,看上去竟如二十出头的女子,难怪罗素云会起疑了。
李老二生怕罗素云又再故技重施,便连忙开口替沈云飞解释道:“你没瞧这大姑娘的打扮吗?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嘛,忙于江湖事务,屡屡推迟婚期也就不足为奇了嘛。”他可以加重了“大姑娘”一词,说话间又偷偷摸摸向沈云飞使了个眼色。
那李老二原本长得并不猥琐,若是不做任何表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姿态。然而也不知为何,他一旦说话或者做出一些表情就会显得花季异常。沈云飞见他向自己挤眉弄眼的样子,直想发笑,又碍着罗素云在面前,只能强憋出硬伤。
他瞧着罗素云望向自己,连忙点头以示肯定。心想:温如霞的确是以帮中事务繁忙为由,屡屡推迟嫁期,若不是双方年纪实在是再拖不下去,怕是这结婚一事遥遥无期了……
他刚这么想着,却听那李老二跑语连珠般地说道:“这大姑娘与沈小子是从小订了娃娃亲的。原本到了年纪就该拜堂成亲,可这大姑娘心系江湖,几次三番的拖延婚期,这才一不小心拖到了这个地步。双方家里实在是着了急,这才硬是将这婚事办了……”
沈云飞听到这里,心头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心道:自己从未跟这老头儿说过这些,为何他却对此一清二楚?心头倒是有些忐忑,莫非这逃婚之事竟传到这样偏僻的小岛上了?
随即便听李老二继续口沫横飞地说道:“哪知这姑娘不愿意被婚姻牵绊,结婚当日毅然逃了婚。诶……”
沈云飞听着这话头有些不对,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正要出言阻拦,却见李老二硬挤出一副同情的表情对着自己,哀叹连连,嘴里的话越来越没有边际了:“这小子对这姑娘那是一往情深,从小便立志娶这大姑娘为妻,所以一直等到这把年纪,连个妾室都没有纳。好不容易等到成婚当日,哪知新娘子逃了……”
他这般说着,越说越顺,手舞足蹈,竟犹如亲眼所见、亲身所历一般:“这小子却也算是个痴情种子,一听闻姑娘到了便也跟着一路从家乡追了出来。这不、好容易追到上,两人互诉衷肠,准备一同搭船回中原完婚。眼瞧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哪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不,在海上遭了难……”
沈云飞霎时明白了,李老二方才读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便根据那些只言片语一通胡诌,竟在片刻之间便编出这样一个故事出来。听得他是目瞪口呆,这瞎掰的功夫简直无人能出其右。
其实李老二这番讲述,细细推敲之下,其实是站不住脚的。然而瞧罗素云那般跟着嗟叹连连的模样,竟是信了。
沈云飞不住要翻白眼了,心道:这两口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