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霞站在那孤崖峭壁上,怔怔地看着四周飞滚的云烟雾海,双眼轻轻一闭,身体前倾,便要以死谢罪。
就在她的双脚刚刚离开崖边,就要往下坠去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直挺挺地又将她拉回到了崖上。
“旗主,你做什么?”
平静但却饱含关切的声音响起,温如霞睁眼一看,却是谢问救了自己。
原来,谢问一路追着温如霞,也跟着钻进了这蓬莱仙山的云雾之中。他的轻功本来比温如霞要好,但是因为知道这里云雾极重,根本看不到路,他怕一会儿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便沿途做着记号,便比温如霞慢了几步。
他原本以为,沈云飞不懂武艺,又是个体弱公子,温如霞追不出多远就能把他追上。却不料沈云飞有着那样一番奇遇,此时的轻功竟然是比他二人还要好,一路追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追上。
他又要担心温如霞由着性子闹出什么事来,又要留心认路做着记号,一来二去,距离便越拖越远。即使他追踪的技巧再好,到了这蓬莱仙山里,却也半点都用不上了。
就在刚才,若不是听到这边有巨石滚落的声响,他也找不到这个方向。而当他沿着声音赶过来的时候,就正看到温如霞要往崖下跳,及时将她拉住,把她救了回来。
“你还……救我干什么?我误杀了沈公子,没脸再做侠义门的人,你还是让我死了的好。”温如霞倍受良心的谴责,心神早已混乱,全身酸软无力,此时靠在谢问的臂弯之中仍旧一心寻死。
谢问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刚烈如火的旗主温如霞,竟然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但是他也深知,侠义门门规甚严,若是误杀了良民百姓,上至帮主长老,下至普通门徒,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以命抵命,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此时温如霞一心求死,那正是自责罪孽深重,一死以谢天下而已。
虽然这是侠义门历来的规矩,但谢问怎么也不能让她在这里就跳了崖,因此说道:“旗主,或许沈公子还没死。”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温如霞顿时便坐了起来,扭头看了看崖下,又凄然苦笑:“你也不用再哄我,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么可能不死?你告诉我,侠义门中的人,若是误杀良民百姓,是个什么罪?”
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她的语调突然变得正气十足,俨然是在喝问谢问。
谢问张口便说道:“误杀良民,以命抵命。”
“你也知道以命抵命,那为什么还要拦我?”温如霞义正严辞地说道:“你说沈公子从这里掉下去或许没有摔死,那我从这里跳下去,那也就摔不死。他若是死了,那我就给他偿命,这有什么不对?”
谢问知道这么硬耗下去,根本就拗不过这个性子直拗牛的温旗主,只能说道:“属下只是认为,沈公子或许会摔伤,但不一定死。你若是跳下去,那两个受伤的人怎么上来?”
温如霞虽已下定决心,要用一命偿还沈云飞一命,但是听谢问这么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万一沈云飞命大,掉下去只是摔伤而没有死,那自己再跟着跳下去摔个半死,却是两个人都上不来,那才真是平白偿了一命,还顺带着捎上沈云飞一条命,使他失去了唯一可能获救的机会。
她一翻身便坐了起来,对谢问说道:“我这个罪先记在账上,现在去找些藤蔓来,结成绳索滑下去看。若是沈公子有救固然最好,若是已经死了,我也不在这里赔命。等我把沈公子的遗体送回望龙镇,向沈老先生请罪以后,自会在他坟前了断抵偿。”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干脆,直截了当。谢问听她这么说,便知她此时决不会再有寻死之意了,便点头说道:“属下这就去寻蔓结绳。”
说着,便要去寻找树枝藤蔓来结成绳索,滑下崖去。
只是,这附近已是崖顶,山藤很少,那悬崖又不知到底有多高,绳子短了肯定是不够,但要结得长,就得去远处寻找。谢问担心地形复杂找不到回来的路,又沿途做起记号。
温如霞见他一路扎草为标,摆石为记,站起身说道:“照你这么做,雾大了也未必能够看得到。”
说着,手中长鞭一抖,那鞭上的烈焰顿时在地上烧出一道焦痕,清清楚楚,条纹可见,实在比谢问扎草堆石更加方便了许多,而且也更明显,即使多隔几步也能看得到。
有了这做标记的方法,她也不继续在这里等了,上前两步说道:“两个人寻起来快一点,多等一刻,沈公子或许便多一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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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这沈云飞,生平已经是第二次坠崖了,却是偏偏命大,还是没能摔死。
这回到不是遇到什么鸾鸟雀巢当垫背,而是他根本就没摔着。
原来,温如霞那一鞭子,虽是抽裂了岩石,但那岩石毕竟不是翻滚而落,而是沿着裂缝一路滑了下去。而下方的崖壁上长有许多山藤草蔓、苍松古柏,那块断落的岩石上宽下尖,就如剔刀一般,一路插在那些枝藤之间,声音听着虽响,却是一点都不快。而且越是往下,缠上岩石的藤蔓越多,滑行的速度也就越慢。
因此,温如霞看着沈云飞是直接掉了下去,但掉了不到十丈之后,便卡到了藤蔓之上,拉动着蔓条树根,一路滑行,平平稳稳,比起坐牛车还要舒服。
温如霞当时要是真跳了,那肯定是十死无生,粉身碎骨。可沈云飞坐着这“顺崖滑梯”,那还真是大开眼界。短暂的惊吓过后,便被眼前奇景给震住,狂呼过瘾。
也是那山风太猛,将沈云飞的声音给吹散了。不然的话,温如霞听到崖下传来他那生龙活虎的阵阵欢呼,也该知道这小子非但没死,而且还活得挺开心快活。
要说这悬崖的确很高,载着沈云飞那块岩石足足向下滑行了有一刻多钟还没到底,终于是在半山腰上被几根格外粗壮的藤蔓给卡住,半天滑不下去。
这回可把沈云飞给整蒙了。
上次坠崖,落在半山腰一块岩石上,幸好有皇甫华骑了毕文来搭救,自己才能上得去。眼下这次,明明可以一滑到底的,居然卡也愣给卡到了半山腰上,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可又哪里去再找一个皇甫华来救?
就算运气好,皇甫华也刚巧到了这蓬莱仙山,那他沈云飞手边也没有一根紫竹白玉箫来送信了啊。
三少在途中也问过凤语梦,把他的那杆玉箫放在哪儿了。语梦一连给了他好几回脸色,才终于说是留在宫里,没有带出来。
沈云飞想,反正那东西也是师傅给了留作纪念的,现在师傅就在身边,到也无所谓了。可谁知道到现在想起来才追悔莫及,要是手里有杆玉箫在,就算唤不来皇甫华,也能惊动这山里的人,让他们来寻找自己啊。
三少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连回音都没能听到,便知这里山风太大,连声音都能吹散,绝不可能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呼救。
他又在岩石上使劲蹦哒了数下,想试试能不能让这岩石继续下滑。
刚蹦了没几下,便听到下方似有风声涌起,跟着隐隐又传来一声海浪激打岩石的声音,这可把沈云飞吓了一跳,连连拍着胸口叫声“侥幸”。
幸好这块岩石没有一滑到底啊,原来,在这悬崖下面不是陆地,竟然是茫茫东海、巨浪汪洋。想不到他一路狂奔,也不知道从哪条道上窜过,竟然又奔到海边来了。
想当日,小小一条落叶河都险些把沈云飞给活活淹死,亏得抓到半截烂木门板才捡回了一条性命。这回要是掉到海里,那还能有命在吗?
知道下面便是大海之后,沈云飞也不敢再蹦了,老老实实地呆在那块岩石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那网住岩石的藤蔓断了,自己就得掉进海里去喂大鱼。
只可惜,那藤蔓终究是乘不住这落岩山石,即使沈云飞趴着不动,耳畔还是不住地传来枝条断裂的声音。
“这该死的山藤,想它断的时候偏偏不断,不想它断的时候偏偏又要断了。”三少心中暗骂了几句,知道再这样下去,那就真的只有等死了。他左右瞧了瞧,见右面头顶上方,有一根足有手腕粗的藤蔓正自山岩石缝中垂下,沿着那藤蔓的另一边,依稀一直都有裂缝。云飞心想,只要能抓到那些裂缝上,再借着藤蔓的拉力,应该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
听着越来越多的藤蔓被岩石拉断,他知道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赶紧紧贴崖壁走到岩石边上,随手抓了几根上方垂下、又没被岩石拖住的山藤,在自己腰上腿上缠了数圈,刚准备借力往上攀爬,便听得脚下“轰隆”一声,那块一路滑下的岩石终于拉断了所有的枝藤,继续向下,滑入汪洋大海之中。直到过了许久,沈云飞都还能听到那岩石入海,溅起的阵阵声浪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