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时，在城外一里的茅亭处，黑水果然看见那靓妞骑着帅马，正殷殷等着自己，不是英姿飒爽的大美女孟修竹又是谁？
“来了？”
“来了……”
“我已等了半个时辰！”
“你骑马，我走路……”
“借口真多！”
“呃……”黑水额头又冒出密密的汗珠……
“找我甚事？”
“牌子还你，整不明白……”
“就这事？”
“嗯……”
“我不要了！”
“为甚？”
“因为你身上臭！现在，它一定也臭！”
“我这……你，你，你这……”还没你你你完，靓妞扯帅马已调头准备飞驰……
“呵呵，逗你的，那玩意儿本就是送你的——”靓妞边跑边笑着说。
“你这么不待见我，为什么还送我啊？”
“虽然你来晚了是你的错，可是——”靓妞已在五步之外。
“过错，是一时的遗憾——”三十步……
“错过，是永恒的遗憾——”五十步……
“嗳，我没听清呐……啥遗憾啊？你别跑啊——”
“哎，哎，疤癞！你给我回来，看见美女你连哥都不要了么？”
韵香尚留原地，少女已经远去，只剩银铃般的声音还在风中飘荡——
“也许，它在战场上会……保……佑……你……的……”
只剩黑水呆呆地站在那里，想着这古代美女的风格，怎么比现代人还现代呢？
……
黑水回家心切，脚步匆匆，终于在天黑时赶到了老孟里。
老孟里的全部人们，正又一次聚在了大谷场中。
没有社火，没有肥羊炖，没有音乐，没有欢笑，只有人人脸上的沉重，和象黑夜一样吞噬人心的沉默……
还有长木条桌上摆成一溜的,十二碗老苦酒——那一定是，给即将第一次走上战场的娃子们准备的……
黑水的出现，撕破了那揪人心的沉默。
几个人疯狂地冲了上来，抱住了他，流出了泪……自然是孟伯白大娘二墩山葵，却没看见阿错……
接着众人都围了上来，嘘寒问暖……
孟伯问：“充军前探家？”
“嗯。阿错呢？”
阿错娘含泪说：“为了有口饭吃，开春就奔华山营当卒子去了。”
黑水默然……
老里正对身边老兵说：“加只碗，倒上酒。”
什么都不用再问，什么都不用再说，谁都知道，明天这个里，就只会剩下一群女人，和少数只剩半截身子走不动的男人。
四十多名已上过战场的男人们，默默地站到了长条木桌的一边，老里正——不，随着战时的职务转换，现在他已经是屯长孟老石了，站在最头前。孟伯，和社火时跳祭祀战舞的其他轻度残疾老兵们，也都在老兵行列里。
从未上过战场的娃子们，则站到了木桌的另一边，二墩拉着黑水的手，也默默地走过去。之前十二名，加上黑水，十三名。
女人们，则带着哀怨的眼神把老少爷们儿和木条桌围成一圈。
几把匕首在老兵间传递，殷红的鲜血，从四十多名老兵划破的手掌中流出，鱼贯滴进了十三碗酒里。
老里正、屯长孟老石见血酒已成，平静而坚定地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老孟里，去打仗，去流血，去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娃子们，喝了这碗酒，老秦先祖的血，便流淌在你们的胸膛，会让你们象无数的英雄老孟里先人一样，浑身是胆、无畏生死！英雄老孟里走出去的兵娃子，绝不会是孬种！有胆气的，就一口气干了这酒！”
十二名新兵没一个犹豫的，都端起那酒一口气喝了下去，除了黑水。
黑水想的是：一口气喝四十几个人的血，艾滋虽然还没有，会得肝炎不？可是抬头一看老兵们锋利的眼神正盯着自己，周围又围着一圈全里的女人们，自己又是十三名新兵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能认怂？心一横，端起那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血酒入喉，真的激起了他和其他新兵一样坚毅果敢的表情来！
虽然黑水觉那老苦酒，除了之前知道的苦、酸、涩味，还多了浓浓的血腥气，熏得生性恐血的他阵阵眩晕……面对明天以后的未知命运，更在心里猛然浮起一丝恐惧……但是面子上，再怎么滴也得绷住啊！
撂下酒碗，黑水抹了抹嘴唇，想着这血酒也喝了，临行前的送别仪式也该完了吧？
赶紧让我回去休息休息啊，走了大半天的路，已累得半死。
可听了老里正接下来说的话，黑水却目瞪口呆，瞬间陷入石化状态！
只听孟老石似喜又哀，接着说：
“好娃子们，带上相中的丫头，钻林子去罢……”
丫头？钻林子？
啥情况？
黑水这现代人顿时就发了愣！
二墩扯了扯黑水的衣袖，非常镇定地对他说：“哥，俺和土丫先去了……”
说完二墩默默地向女人堆中的一名女孩儿走过去，女孩儿也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二墩，那一定就是土丫，然后两人很有默契的，肩并肩向远处的树林子而去。
我晕，二墩这半大孩子，啥时候泡妞这么老练了？
黑水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二墩这样不过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在这个时代，已是能顶天立地的男人！
明天，他们就将奔赴战场、生死未卜，再不留下自己的种，很多人，怕是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长期打仗，眼看人越打越少，现在还有什么，比添丁更加重要的事情？
生命需要延续，邦国才能延续，希望才能延续呵……
在这片真实而质朴的土地上，还需要什么虚伪的繁文缛节？
苍茫秦土，今夜有多少个“老孟里”，都正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每次打仗前，“喝血酒”、“钻林子”这样的送行仪式，老秦人早已习以为常。除了黑水。
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青少年一个一个地走开，牵着自己心有所属的对象默默地走远，成年人黑水，却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不错，正是山葵……
好不容易盼到黑水回来的她，眼见黑水杵在那里半天不朝着自己走来，内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子，似笑又哭的甜美小脸上，泪珠儿幽幽划过那之前微笑着，此刻却已僵硬的嘴角，使得那两小汪酒窝里，盛满了从希翼转入失望的忧伤……
黑水哥呵，你可知道，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里内的后生，能象你一样，象耗子一般飞速钻进山葵那情窦初开的心里……
谁有你那般意趣盎然的言谈，能让小小山葵如此开心？
谁有你那般超凡脱俗的举止，能让小小山葵如此着迷？
谁有你那般知书达理的气质，能让小小山葵如此崇拜？
当日见你第一面，俺娘亲口说将俺许配于你，山葵只当是玩笑，未进心里，可与你相处一段日子后，小小山葵的心里，就全都是你，全都是你呵……
自从你被马队抓走，山葵日日苦思，夜夜难眠，好不容易盼到了你的回来，山葵好不开心……
哪怕明明知道，天一亮你就又要离开，再次相见也遥遥无期，山葵也为今夜能有短暂的相拥而欢喜呵……
本以为黑水哥你对山葵也有同样的心思，可为何到了这该“钻林子”的此刻，你却象个榆木疙瘩一般，只是呆立不动，丝毫没有向俺走来的意思？
难道黑水哥，你是不喜欢山葵妹子么？
俺，已管不了那许多！
狂奔！
俺要抓住你的手狂奔，抓住自己心爱的男人……
狂奔！
俺只能咬着牙狂奔，抛开心中女孩儿的羞涩……
狂奔！
如果可能，俺愿与你奔向世界的尽头……
……
山葵这柔弱女子，今天不知道哪来的巨大力气，一路上竟扯得黑水这大男人踉踉跄跄，待跑进树林中停下来，两人才大口喘气。
月夜，繁星。
这是一片桑树林，桑树一人多高，郁郁葱葱，抬头却能看见那浩瀚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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