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天听蕊珠讲了那传说后,大伙心里早痒痒的,都想往姻缘树那去瞧瞧。三皇子认为不安全,拦着不放行。可是蔼桐公主哪肯善罢甘休,威逼着汀葭郡主和她双面夹击三皇子,终于在她们俩寸步不离、软硬兼施的纠缠下,三皇子不胜其烦,将那盔甲哗啦啦卸了一地,举白旗投降。
蔼桐公主和池荪郡主又说想四处看看洛都的街市,因而只得步行,十个人挤挤压压的朝城南涌去,一路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三皇子悄悄命卫兵扮成老百姓模样,一路跟着,保护大家的安全。
“蕊珠和月儿之前去过姻缘树那吗?”池荪郡主问。
“我倒是去过几次,月儿她是足不出户的。”
“足不出户?那该有多闷啊。”
“可不是,我要是她,早闷死了。可这也没办法,她若要出门,总得兴师动众地闹上一场,会更麻烦。”蕊珠略显无奈。
“她们桢家的规矩可真多,就是我父亲也不曾要我这般。”曦和也凑了过来,颇显不屑地说,她心里不屑地想:你比我们还金贵?
“不是这样的,月儿她自小……”蕊珠急着要帮素月澄清,但转念一想,有关素月痴病的话并不适宜讲,便将话打住。
“她自小怎样?”曦和穷追不舍地问到。
“有道士说我命里犯小人,多灾多难,所以不轻易出门。”素月胡诌一句顶上。
“难怪你身上带着这么多的东西。”汀葭郡主指着素月身上挂着的寄名锁、护身符等五花八门的辟邪物件说到。
这时四皇子也凑过来问:“还要走多远?大老远的就只为看一棵树,得不酬失。”他体丰怯热,都流了满脸的汗,正猛摇着扇子。毓秀见状,谄媚地将自己的手帕子递了过去。四皇子顺势接过手帕,因看见曦和蔑视的表情,便立马又将手帕还给毓秀。
只听蕊珠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因往古槐求姻缘的人多了,人们于是在姻缘树旁盖了一座月娘庙。那庙的规模虽不大,算来也有几百年的历史,香火甚盛,每年的女儿节有庙会,是个好去处。庙里还供着当年射伤月宫娘娘的穿云箭。”
“洛都的月娘庙,这我听说过,不是还有口井,挺玄的,能照今生前世,叫珍珠井?”池荪郡主说。
“是叫珍珠井,离姻缘树不到百步远。”
三皇子原来毛发倒竖,保持警惕,听大家聊着闹着不觉也就放松了心情,他笑着道:“这口井我倒是知道,珍珠井原是月姬所有的一颗大明珠,据说她常常把珠子捧在掌中把玩。唯恐明珠被盗,平日则命五彩金鸡日夜守护,而金鸡也久有把玩明珠的***,有一天趁着月姬不备,偷偷将明珠含在口中,躲在月宫后的紫竹林里玩赏起来,将明珠抛上抛下,煞是好玩。”说着,三皇子突然哎呀了一声,用扇柄拍着掌心叫“突然”,大家的心随着三皇子的“突然”提了起来,听他接着说道:“金鸡一个不小心,这颗大明珠从天上滚落了下来,直冲人间,金鸡大惊失色,也飞下凡,一瞧,晚了完了,大明珠已滚到地上,沾染了尘土,那月姬素有洁癖,见不得脏,明珠定不会再要了。果然,她知道这事后,就把大明珠化作一口水井,弃在人间,因五彩金鸡犯了大错,月姬便惩罚它留在人间,守着那口水井,这就是珍珠井了。”
“真是这样的吗?”蔼桐公主一脸不相信地问,这故事要是别人说的,蔼桐公主兴许还信,可要是从三皇子嘴里听到,蔼桐公主就不敢信了。
筠公子也笑着说道:“是你杜撰的吧。”
“一定是这样,三哥哥的嘴最能说了。”
蕊珠帮三皇子解围道:“明珠的故事虽没听说过,不过那井上倒真雕有一只鸡,所以它另有一个名字叫金鸡井。”
三皇子捏着蔼桐公主的琼瑶小鼻,说道:“听见没有,还敢和庭筠一起笑我。”
“雕着只鸡又不代表什么,蕊珠姐姐都说没听过那故事了,怎么就不是你胡说的?”蔼桐公主说着朝三皇子扮了个鬼脸。
听见蔼桐公主唤自己“姐姐”,蕊珠心里立即涌出一股暖流。
因为刚才三皇子直呼月宫主为月姬,又说月宫主素有洁癖之症如何如何的,让素月觉得很不舒服,认为他这个人太过轻佻,对神明不敬虔,一路都不想搭理他。三皇子看见素月态度冰冷,心里大不自在,也懒得再说笑。
因为怕人多招摇,三皇子便不许人带婢女小厮,千金万金们一路没人搀着扶着,没人擦汗扇风,早累得像烈日底下被晒蔫的花儿,一个个软塌塌的,一到姻缘树,别的不理会,都先进月娘庙讨水喝,休息了好一会,才开始活动,烧香的烧香,系红绳的系红绳,照井水的照井水,忙得不亦乐乎。
那棵姻缘树有六、七十尺高,万条垂下红丝绦旖ni从风,树旁靠着一架竹梯子,据说红绳系得越高,愿望越能实现。树下有一位摆摊的老公公在卖红绳,看他怎生模样:手拄鹿头杖,走路衣带风。鹤发脸如童,耀眼意朦胧。看他容貌是人称,却像出世活神仙。
他的红绳是在月娘庙里供过三个月的,一根要价三两银子,大家却也都不嫌贵。姑娘们正都忙着系红绳时,独素月一人跑去照井水。有人说能从珍珠井里看到自己的前世,也有人说是能看见自己的未来,还有人说看见的是自己爱人的样子。照着传统,素月持着香,绕着珍珠井转了三圈后,将香插到月娘庙前的大香炉里,然后再回到珍珠井,素月小心翼翼张开双眼,情绪紧张地往井里看,水里的东西吓得她惨叫了一声,昏倒在地,众人连忙聚拢了上来,扶她靠着井石坐着,池荪郡主拿着蝉翼扇在一旁为她扇风,蕊珠搂着她用力掐人中仍不济事,卖红绳的老者也凑了上来,让人往庙里取来水桶,从珍珠井里打上桶水,给素月灌了几口,她这才逐渐清醒了过来。
素月醒来见自己靠着珍珠井,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往前奔,脚跟一个不稳,整个人正好跌进了筠公子的怀里,头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胸膛,筠公子的身子顿时僵住,池荪郡主和蕊珠赶紧上前扶住她,急切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她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那位老者说到。
“你怎么知道?”素月心惊惊地问。
“因为小姐你乃无心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瞠目。
“无心?胡说八道!人要是没心还活得了?”池荪郡主反驳到。
“此心非彼心,老夫所说的‘心’指的乃是灵,人皆由灵、魂、体三者组成,但这位小姐不比常人,她只有魂与体,却没有灵,所以神井无法映出她的样子。”
素月突然觉得冷飕飕的,像是被无常鬼的长舌给舔了一下。
“那么请问无灵者有何异于常人?”曦和问。
“无灵则魂不定,魂不定则喜怒无常,善恶不辨。敢问这位小姐幼年岂不痴呆懵懂,言语蹇塞,五岁尚不辨菽麦,离魂魄似失心?即便是现在也常常茫然自失,不知何归?老朽有没有胡说,两位小姐应该心知肚明。”
蕊珠听他将素月的闺闼之事说得相惊以神,大吃一惊,连忙问道:“请问老先生有何化解之术?若能救我妹妹,定以重金答谢。”
“哦!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曦和挑了下眉说到。
“胡说!”素月怒叱到。
蕊珠却不管素月的态度,仍问那老者如何化解。
“老夫术浅,不能起死,而且小姐只要遇见三生缘人,生死劫就能化解,无需旁人相助。”
“生死劫!莫不是我妹妹有性命之忧?”蕊珠嚷到。
老者点头不语,又向素月说道:“姑娘听老朽一声劝,及早成亲为妙,老朽来帮你找婆家。”说完,递给素月一根红绳。
素月怔了一下,竟鬼使神差接过红绳,不觉羞红了脸,柳眉踢竖,星眼圆睁,摔红绳跺脚,骂道:“该死!胡说些什么!是谁要找婆家了?明儿我就剃了头发当姑子去。”
那人见素月赌气的模样,不怒反大笑,差点喘不上起来,笑中又夹杂着些许无奈,晃着白雪皑皑的脑瓜子,说道:“生小痴颠若心失,藏在深闺人不识。好防十八女儿后,命到穷时缘已迟。我为小姐系红绳也。”说完这话,摊子也不要了,大笑着径直离去。
素月正要追上去,右脚却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那根红绳不知何时竟缠上了自己的脚,红绳的另一端绑着的是三皇子的左脚。素月正想着是否该蹲下去解绳子时,曦和早麻利地抽出四皇子的佩剑,朝红绳斩去,折腾了一回,那红绳还是没断,于是将佩剑丢还给四皇子,亲自蹲下为三皇子解开红绳。三皇子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蕊珠听了那老者说的话后,很担心素月,但见她颜色焦虑,又怕自己说了什么反倒会给她添愁,便不去烦她。素月又说她刚才照井时还看见井里冒出了个龙头,大家也伸着头往井里看,却不见有什么,都道素月白日发梦看错了眼。
姑娘们又回头去系红绳,照井水,接着又忙着进庙里去求签。四皇子因听说月娘庙里供着穿云箭,便起了坏心,诱拐筠公子和他一起去将穿云箭盗出来,筠公子认为这倒不失为打发这无聊时间的好方法,就接受了四皇子的怂恿。
素月一个人杵在姻缘树下,将那根红绳在指间缠来绕去,思忖着该不该将它系到树上去。思来想去,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踮起脚尖去伸手将树枝拉低,可当默念着那个一想就心碎的名字时,却又是心虚:他已是别人的幸福,神是不会应许这种横刀夺爱的愿望的。这样一想,便要放弃,她的手一松,一只白净的手闪了过来,红绳漂亮地落入掌心。素月抬头,见三皇子漫不经心地倚在树上。
“听说世间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代表自己的泥娃娃,若是月姬用红绳绑住哪两个泥娃娃,世间的那两个人就会结为夫妇,即使是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京洛异乡,只要红绳一系,就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是有这说法吧?”三皇子把玩着那根红绳,似乎并没打算要还给素月。
“是的,殿下。”
“人的姻缘原来都是凭月姬的喜好决定的嘛,真是草菅人命。”
素月听这话,以为三皇子是在暗讽皇后娘娘凭着自己的喜好,要三皇子选择自己,先就羞红了脸,难为情地辩解道:“并不是这样的,殿下,红绳系住的是两个人的幸福,只要红绳不断,就要相随相伴,所以姻缘也关乎着人一生的命运,像这种事情哪能凭自己的喜好决定?泥娃娃每每两个重量相同,因此每一个泥娃娃只能跟唯一的另一个凑成一对,也只有……”素月见三皇子正笑着看自己,便说不下去了。
“你是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三皇子高兴地说到,他眼里闪着的光搅得素月心里七上八下,又见他箭似的“嗖”上树,敏捷地在树枝间穿梭着,不一会儿就攀到了树顶,将那根红绳系了上去,眼睛一眨的功夫,他又闪了回来,说:“我帮你系到最高处了。”
“殿下,神明未必会应许小女的心愿。”
“心中存有疑虑的人是不能从神那里得到什么的,只有坚信自己会幸福的人才能得到幸福。”三皇子正色道。
素月点了点头。
清风习习,红绳曼舞,说不尽的旖ni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