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以前大将军荼毒别人的孩子,现世报果然报得爽,终于轮到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所以若是大将军死了,根本就是便宜了他,那叫一个天理不容!不过现在是他儿子死了,他无子送终,因此盘公子也算是死得其所。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夕之间变得暮气沉沉,之前黑多白少的头发,如今已是苍苍雪山。自作孽不可活啊,陶来庄一把火被烧得精光,里里外外共找到四十六具烧焦的尸体,大将军根本分不出哪具是他儿子的尸首,只好一起葬了。最可恨的是竟查不出是哪帮贼人下的毒手,让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大将军一气之下,病倒了。三皇子趁机和柳丞相联手,对内阁进行大换血,对能收买的大臣就尽量拉拢,不能收买的或杀或贬,将他们清出朝廷。三皇子忙着调动人事,因此根本没有时间管素月。
又说素月躲在火潭山,一晃眼,一个月就过去了。她脸上的痂皮脱落后,显出了一条长长细细的疤。自从有一次沐浴时,不小心让采薇闯进来换水,发现了她脸上的疤后,素月就不再蒙纱巾。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喜欢遮遮掩掩地过日子。京都她是不打算回去了,也是回不去的。她上影梅庵的动机本就不单纯,之前说的“烧香”、“祈福”之类话都是哄她老娘用的。桢素月早些年前就想出家礼佛,但因为桢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本来就觉得美中不足,自然不会容她出家,长辈们好说歹说要她打消出家的念头,又买了许多替身儿来代她出家,素月这才暂且将出家之事作罢。后来遇见了三皇子,本以为自己能尘埃落定,像别的女人一样相夫教子,谁知道结果会是这样。这一次她真的灰透心了,所以准备先斩后奏,偷偷绞了三千烦恼丝,一了多年的夙愿,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长辈们也没法反对了。
只是自从离家后,不知为什么,整颗心一直沉浸在对父母的思念中,这是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一想起他们,眼就泛泪花,心里酸楚阵阵。父母亲真是太可怜了,费了半生心血养出了自己这个不孝女,竟然要抛弃他们,躲进深山当尼姑,害他们晚年无人侍奉左右。素月一想到父母凄凉的晚景,一想到自己要亲手毁了他们的幸福,毁了这个家,就痛恨自己,常常哭到不能自已,以致无法下定决心,出家的事便一直拖延不决。
从她住进影梅庵的第一天起,夜里总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叫得很惨痛,撕心裂肺的,发了疯似地闹,夜夜如此。素月就着她的哭声闭上眼,脑海里就浮起地狱里那烧得滚烫的油锅,锅里的人被炸得嘶嘶响。据采薇打听,说是西厢房里锁了一个被恶灵缠身的女香客。采萍、采薇吓得都不敢往西厢去了,素月却无所谓,人要是被逼入绝境了,连鬼都不怕。
或许是出自自我毁灭的***,或许是好奇心在作祟。有那么一天,素月竟不由自主地往西厢走去。西厢房并没有像采薇说的被上了锁。素月轻轻推开门进去,迎面看见床上躺着个人,瘦得像一架枯骨,身体萦绕着鬼魅一般幽黯的气息。
素月认出那是紫夫人,便走了上去。她神志不清,气若悬丝,嘴里却仍不断在说胡话。素月有点害怕,但此时她内心对这世界的无奈远远大过于了恐惧,于是就搬了张凳子坐到床边。紫夫人这时伸手一把抓住素月,素月吓得倒抽一大口冷气,心停了半拍,寒意从骨里直冒出来,她的那只手真的只有皮包着骨。
“筠儿,筠啊,想想你小时候是多可爱,你那么依赖我,常说我就像你的生身母亲,对,我是你母亲,我是你的母亲,筠啊,我的儿子,乖儿子,让我再抱一抱你,抱抱你。”
紫夫人伸直了手臂要抱素月,素月赶紧夺门而出。素月心脏怦怦跳了老半天,自从被毁容后,她几乎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被紫夫人这么一吓,才又发觉自己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就在这个时候,采薇从刚上山的香客那听说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三皇子提前选妃了,中选人是大将军之女杨曦和。采薇慌慌张张跑来将消息告诉素月,素月一听,只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三皇子选妃一事促使素月下了出家的决心,翌日就请影梅庵的住持师太为自己剃度。素月披发跪在堂前,在夹杂着木鱼声的琅琅念经声中,师太举起了剃刀,于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名男子闯了进来,大喊道:“刀下留发。”素月认出此人是那一日在陶来庄随三皇子闯进环翠楼的那个人,知道是三皇子的手下,素月也不理睬他,只对住持师太说:“请师太为我落发。”那师太也不理睬玄武,真要为素月剃发,玄武见状,一把将那剃刀从住持师太手里夺了过来,师太怒道:“佛门清地,岂由得你放肆!”玄武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说:“师太请息怒,恕在下无礼。”说着竟又吹了一响哨,一时就有几十号人冲了进来,在那一旁的大尼姑,小尼姑们何曾见过这么多的男人,一时都乱了起来。玄武喧宾夺主,一一将她们“请”了出去,又命卫兵们到门外去站岗,这才低着头对素月说道:“请小姐稍等片刻,主公马上就赶来。”说着又掏出了那把红宝石匕首,仍旧是低着头,递给素月,说道:“此物系小姐前日所落,如今完璧奉还。”素月一见这匕首,立刻想起了盘公子对自己的种种欺辱,又羞又怒,取过匕首,将自己的青丝割下了一绺来,玄武吃了一惊,正要去夺匕首时,听见门外的卫兵一声声在喊:“主公。”接着就见三皇子匆匆进门来。
“把刀给我。”三皇子说着伸手去向素月要匕首,素月无动于衷,三皇子又极具耐性地说了句:“听话。”素月果然就将匕首给了他,三皇子顺手又将匕首递给玄武,对他说:“退到三米外。”
玄武看了素月一眼,那个眼神里的小心翼翼好像小孩子在吃自己人生的第一块年糕,而他又是迅速地低下了头,退出门去,将门掩上,领着那几十号人唰唰退到三米外。
三皇子蹲下身去,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红巾,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那一绺青丝,用那红巾认真将它裹好了,再放进自己的怀里,素月立刻就流下了泪,因为她认得,这方红巾是她之前落在水池边的。
“你为什么对我还是这么没信心?”三皇子责备着说,“我爱的是你的灵魂,所以你就算再美一分,我也不会因这多加的一分美丽而多爱你一点,同样,你变丑一分,我也绝不会因此就减少对你一分一毫的爱。”
“你就要娶杨曦和了,还对我说这些甜言蜜语。我不只没信心,我更没耐心!我已经很不耐烦了,对这一切!”素月嚷到。
“我没要娶她!”三皇子被素月一气,也嚷了起来。素月见三皇子对自己发脾气,当场就呆住了,三皇子看见她这副表情,立刻没了脾气,连忙低声下气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素月却推开他,说:“你走开,不要你碰我。”
这句话令三皇子很受伤,他说:“你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只顾自己感受?道听途说的你都信,我的肺腑之言你却不信!遇到一点难阻就否定一切打退堂鼓,我对你的好你全丢进大海,我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就这样报答我。你去当尼姑,我怎么办?”
“你去娶杨曦和啊。”素月又冲着他嚷到。
三皇子刷地扬起手,素月倔强地对上他的眼睛,他那一巴掌到底没落下,却伸手将素月拉进了怀里。
“你放开。”素月对他又推又打,放肆得像只小野猫。
“不放。”三皇子固执地说,“不放就是不放,桢素月,你给我听清楚,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离开我。”
“你这样让我很累。”
“累,那是你自作自受!谁叫你不听话?谁叫你老胡思乱想?谁叫你胆大妄为决定你我的未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找自己麻烦?你为什么就不能什么也不去想,就乖乖待在我身边?”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越是在乎你就越害怕失去你。”
“怕失去我,就一把把我推开?这是什么谬论!”
“我又怕又累,捧着这份爱,我如履薄冰,可走到如今却不知道路在何方,又还要走多远。”
“路就在脚下!月儿,你听我说,你别怕,只要握紧我的手走,就算闭上眼也没关系。不要因路远而踌躇,只要去,就必到达。如果说你我之间有一千步的距离,只要你跨出第一步,我就会朝着你的方向走其余的九百九十九步,可你现在是刚迈出一步,就又把脚缩了回去。你要对我有信心,也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要一发生什么事就把我往别人怀里推,我宁愿和你吵架,也不要和别人谈情说爱,懂吗?”
“对不起。”素月掌不住,哇的哭了起来。
“我怎么又让你哭了?”三皇子说着帮她擦眼泪,“别哭了,你的眼泪比黄金还重,压在我心头,会让我喘不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