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只要自己是清清白白,她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这种屁话素月现在连拿来安慰自己都觉得幼稚。众口铄金,那些街头巷尾的长舌老太婆嚼嚼舌根,黑的都能颠成白的,更何况她与三皇子孤男寡女处了一夜,那是铁铮铮的事实!想必自己已经被外面的那些人骂得体无完肤了,有可能连她的父母,甚至是躺在棺材里的老祖宗们也都一一被那些蜚短流长鞭尸过了。
素月回京都后,连房门都不敢出,家里的丫鬟奴婢尚且还会在背地里叽叽喳喳议论那件事,因此素月绝对有理由相信自己至今仍是街谈巷议的主旋律。
本来,一个女人未婚便被男人淫了,就该死。若是她抵死反抗,保住了贞洁死了,这号人便是书上所称的“烈女”;可若是被淫了再死,便没人会为你歌功颂德立贞节牌坊,大多数人也就是边往你身上吐唾沫,边忙不迭地递去同情的眼光;再若是被男人淫了,却还好好活着的,那更是不要脸的**。
三皇子这次确实是做得过火了,拿素月的名节当肉包,虽说是把杨盘这只狗给打跑了,可等他明年选妃的时候,有心人也可以利用这件事,攻击素月有失妇德,让她落选。山重之后又水复,这段爱情什么时候才能柳暗花明?
长辈们对素月的态度也变了,虽谈不上是漠不关心,但却真是有意忽视,还有奇怪的目光,皱眉和叹气,这些都让她感到伤心,不禁对三皇子产生了些许抱怨。
正当素月躲在闺房中自悲自怜时,传来了蕊珠与淮都大盐商的公子定亲的消息。
“你和别人定亲了,四殿下怎么办?”蕊珠一到桢府,素月便强行将她架到房里逼供。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有我,他的世界还不是一样的蓝天白云。今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你们……翻脸了?”
“算是吧。”蕊珠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说:“那天我问他爱不爱我,他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快活,他还说我们应该及时行乐,能快活一天是一天。”蕊珠冷笑了一声,又说道:“其实我早清楚自己跟他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可是亲耳听他说出那番话,还是会很伤心,感觉像是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里似的,冷得钻心一般痛。以前是我太天真,爱情这漩涡,一旦踏进去,就不可能能全身而退,我好歹算是保住了全尸。我成亲后,就会离开这里,到淮都安分守己地当我的少奶奶,三年五载内是不会回来的。”蕊珠淡淡的语气让素月觉得她好像是在阐述别人的故事。
“也没准你会爱上那位公子,兴许他才是你的挚爱。”素月想安慰蕊珠,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说些什么。
“当你走到了天尽头,把天上的云彩搂在了怀里后,你就不可能会爱上污七八黑的泥土。爱情,我是不敢奢求了,不过是拖着这副身子把日子过完罢了。”
做梦的人固然可悲,可较之更可悲的,是梦醒了,却发现已在梦的荒野遗失了自己的人。连自己也给赔了进去,看来这笔生意你是赔大了,素月看着蕊珠,无不悲哀地想,便道:“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缚裹。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作茧自缚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没有后悔,从没后悔过,即使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那样再来过。”蕊珠还是执迷不悟。
“溪水无情似有情,入山三日得同行。岭头便是分头处,惜别潺湲一夜声。”素月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吟了这首诗,吟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突然又问蕊珠:“你该不是爱上他了吧?”
“别瞎说,没那回事,更何况是不是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不是吗?”蕊珠耸了耸肩,又道:“聊聊你和三皇子吧,你们俩是怎么一回事?你真和他……?”
“就,那样呗。”素月一时语塞。
“就哪样?你也太糊涂了你,你和他都还没成亲,你就,唉,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就这样轻轻易易地把自己托给他那种轻浮之人?”
“他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素月把脸憋红了。
“怎么不是?没长记性!他上次逛窑子不还被我们逮个正着。”
“姐,什么‘逛窑子’,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
“什么难不难听,事实就是他逛窑子了!嗨,我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偷吃还要你帮着擦嘴?”
“这件事我不是早跟你解释过了,他是一时犯糊涂,才会做出那种事。他已经向我挂了保证,以后决不会再犯,我也原谅他了,姐你就别老把这事挂嘴边了。”这段日子以来,为了三皇子,素月已经打破了她过去十几年来的说谎率统计数据。
“好心当驴肝肺,我关心你,你倒嫌我鸡婆。”蕊珠不屑地摇了摇头。这会子在她眼里,素月也是个被爱情蒙了猪油的傻瓜。这到底是因为女人骨头贱,还是因为男人生来就是女人的祸害,怎么再聪明的女人一遇见她命中的“天魔星”就眼瞎耳聋了?
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爱情经,千篇一律就写着个“缘”字,可这本经各人又有各人的念法,所以就算蕊珠想帮素月扫扫身上的尘泥俗灰,也是爱莫能助,何况如今她自己是泥船渡河,两岸红尘忙似火,谁也顾不了谁了。
嫁作他人妇或许是结束她与四皇子这段孽缘的最好办法,不过四皇子不见得会照单收了蕊珠的自作主张。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和别人暗通款曲。”蕊珠和淮都那小子定亲的事,四皇子还是从别处听说的,他能不生气吗?
“人家那是三媒六证,真正的‘暗通款曲’是我和你。”
四皇子一听这话,气得将蕊珠一把推到墙上,恶狠狠地瞪着她,表情像极了一只受伤的狼。蕊珠的一脸平静让他越加恼火,他就是看不惯她这份气定神闲的勇气,或者他是在害怕,害怕蕊珠的无所谓。只是他不晓得蕊珠此时对他的无所谓是缘于她内心很深很深的、在梦与现实接轨处的声音:“你该不是爱上他了吧?”
蕊珠脸上所流露的痴情让四皇子意外又心虚,他松开掐着蕊珠肩膀的手,别过脸不去看她。他的心发痒,不知是什么在蠢蠢欲动。
“如果要你放弃一切,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尊贵的地位,还有权力,至高者的权力,带我走,我们私奔,浪迹天涯,你肯吗?”蕊珠将了他一军,只有她才能将这种不可思议的要求问得这般理直气壮。
“你,你简直疯了,你就是个疯子。”四皇子暴跳如雷,很没风度地嚷了起来。
蕊珠知道他这是恼羞成怒,他曾对她说过,他向往田园生活的宁静,可是理想跟现实往往是背道而驰的,真要他行动时,他就退缩了。也许是他不够爱她,如果是杨曦和这样问,兴许他早答应了。也许他也想飞,只是翅膀上已缀满了黄金,飞不了了。也许也许……
蕊珠转身离去,泪珠儿在风里开花,飘零,一瓣一瓣。
她最后只是希望自己留给他的背影足够华丽优雅。
他怔在原地,目送她华丽背影的优雅离去。
男人总是埋怨女人爱无理取闹,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我爱你”这三个字难道不是最充分的理由吗?
曾几何时,她用梦烧砖炼瓦砌了一座宫殿,在她自己的王国里披上紫袍,戴上冠冕,举起权杖,宣告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骄傲。不过现实的大风一吹,宫殿便轰塌了。
蕊珠坐在梦的废墟上,心里没有悲哀。她苦笑着想,或许自己所要的从来就不是自己所需的。
像是天边的彩云,觉得它美得令人窒息,心想着如果能将它裁成袍披在身上,自己就是世间最华美的女子。为了将这份奢侈的礼物送给自己,于是不顾一切朝最高的山峰奔去,即使双脚被荆棘刺得满目疮痍也在所不惜。而最后却发现自己千山万水追求的不过是一份风一吹就散的虚无缥缈。
可谁在乎呢?人生不总是在蓦然回首时,才能看到灯火阑珊处的真相吗?
蕊珠的嘴角抹上一痕怆然的笑,其实她早该发现,脚下那刺伤自己的,不是荆棘,而是玫瑰。随着自己一路翻山越岭而来的玫瑰,才是世上最华美的锦缎。这一刻,她知道了自己的真相:她可以不要天边的彩云,宁愿扎根于脚下的土地。她宁愿不要荣华富贵,和他浪迹天涯,隐姓埋名。她可以放弃一切,只为和他细水长流看花开花落……
蕊珠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灰,把梦的废墟留在了身后。她现在只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就是别人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