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苑阳低了头,掩下眼中的寂寥。——至少,短期以内不能出现在楚骁以及秦溯洵会出现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么在姑娘想到要去的地方以前,便留在落梅庄吧。”
本想拒绝,可离开之后要去哪儿?苑阳在看到顾轩恬淡如水的面容后,便微笑着点点头:“好。”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呆,便是呆了三年。而这三年,改变了她今后的三十年。
无意间牵动了嘴角,于是唇边便漾开一个笑:“在下顾轩。那么,不知姑娘芳名是?”顾轩轻轻颔首,煞有介事的样子让苑阳轻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种话,从一个完全外国人长相的人嘴里说出来,应该说,真是够诡异呢。
轻咳两声,“我……”苑阳张了张口,复而嘟起嘴皱着眉,叹口气。已经说过了,她不再是“苑阳”。而她,也早就不再是那个二十一纪的沈音了。那么,她是谁……
“我没有名字,公子帮我取一个吧。”偏着头,安静地笑笑,一双杏核眼清澈见底。
顾轩挑眉,露出惊讶的神情。复而食指托着下巴略一思考,接着,温柔一笑:“‘倾心’。‘一见倾心’的倾心。”
苑阳忽然在对方干净如同宝石一样的蔚蓝色眼眸中失了神。一瞬间有种他的身后是清晨初阳下的森林的错觉。那样明亮而透彻。
他说:“你是倾心。‘一见倾心’的,倾心。”
似乎可以理解他方才所说“难以言喻的熟悉”。因为这个名字,仿佛她生来就应该叫这个名字。倾心。
于是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她,以“倾心”之名,获得了一个新的,真正属于她的身份。
太傅公子楚骁获得皇上赐婚,取了一名绣娘名叫“苑阳”,婚事盛大而隆重,是新年里第一件大事。这是众所周知的。众所不知的,是这个“苑阳”却并非楚骁一开始要取的那个“苑阳”。
公子楚骁对苑阳姑娘一往情深,体贴入微,夫妻相敬如宾。这是众所周知的。众所不知的是,那句“相敬如宾”后面还跟了三个字——“不相睹”。以后的日子里,楚骁对于那个“苑阳”,除了在叫她的名字时眼神会出现恍惚之外,便淡得如一碗清水,似乎他的眼中永远看不到她。
二月十一。天气开始回暖,已经没有冬日那刺骨的寒冷,山中依然有积雪,坚持着不愿融化。
苑阳坐在门槛上。不知为什么,相比较石凳,她还是喜欢坐在门槛上。在太傅府中的拘束此时全数卸下,只有现在,方才可以说,她是她自己。长困樊笼中,复得返自然。本该是值得轻松的事。她却呆坐着发呆。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什么叫,度日如年。
原来一点也不夸张。古人诚不欺我。
她一直没怎么睡,夜里躺在床上看着地上月光的一块亮斑慢慢移动,然后变淡。天就这么亮了。
眼前掠过一丝金色的头发。苑阳发呆的姿势没有变,平视前方,她以为顾轩绕过她走到身后去了。
“倾心。”略为低沉的声音,轻轻呼唤。
苑阳并不回答,她想到楚骁。
若是楚骁,简单她坐在门槛上会怎样?很简单。应该会笑着将她拉起来,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下。又或者,也会绕到身后去罢。因为坐在门槛上,并不符合他们的身份。这一点……以前就应该想到。可是……她没有说过,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和她一起坐下的人。
她以为楚骁是。可是她错了,错得好惨。
眼里不自觉地泛起朦朦的水雾。
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叹气。苑阳也无意理会到底是谁在叹。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出不来。
苑阳眼前忽然出现一方手帕。整齐地叠成四方状,白色,在阳光下似乎被打上了光晕。从侧面递过来的手帕。
苑阳眯着眼侧过头,然后慢慢睁大了眼睛。
顾轩坐在身边,他也坐在门槛上。只是苑阳抱着膝盖,而他只是慵懒而优雅的坐着。另一只胳膊的手肘搁在修长的长腿上,白色外衣在地上开出一朵高贵的花。
重点是,他坐在她身边。没有绕开,没有拉走她,而是坐在了她的身边。
“怎么,还没有习惯新的名字么?每次叫你都不理我~”顾轩皱了皱鼻子,带着一点孩子气,像是在赌气苑阳没有理他。
“啊?啊啊!!”苑阳恍然回过神,“还没有……习惯。”
“那么。”顾轩顿了顿,吸一口气,凑到她耳边背书一般:“倾心倾心倾心倾心倾心倾心……习惯了吗?”
苑阳被逗得忍不住勾起嘴角,安静地笑:“嗯嗯,我是倾心,记住了啊。”
“倾心的习惯很奇怪啊。”顾轩见对方将手帕接过去后,便往后一靠,双手撑着背后的地,“不要丫鬟伺候,也喜欢直呼别人的姓名。——你的国家那么奇怪吗?”
“是的……吧。”
顾轩眯起眼,依然笑得很恬淡,温和得让人看不出任何伤痛:“真好。我啊,已经不记得我的国家是什么样子了。”说得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苑阳想了想,说:“其实记着,也只会更痛苦而已。”
“哎哎——”长叹一口气,脸上带着恬淡的笑,这叹气怎么看怎么像是敷衍,“倾心你,不适合这种样子呢。”
“嗯?”
“安静地笑,然后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像受了什么了不得的打击一样。”顾轩笑着说,却是在责备,“能记住是难得的事,即便痛苦,也是珍贵的。对于甚至连重要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的我来说,听见你这样的话我很生气呢。”平缓而略带低沉的含笑声音,与他说的话却是完全不相符。可是唯独这样的搭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天真地对待每一个人,这叫愚蠢。”还是一样微笑着说,“那么受伤的话倾心你又为什么在这里神伤。在我看来,完全就是——”顾轩转过头,笑得更加温和,“活该哦。”
苑阳听到这话顿时觉得额上青筋冒出来。
——好欠扁的表情!
可是,他却说得对。
顾轩站起来,也不管身上的尘土。看一眼苑阳,然后笑看着院中角落里那两棵梅花树。他走过去,只是一抬手就可以触碰到枝干上一粒一粒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花骨朵。
“倾心你看,冬天过去了。这梅花,就要盛放了。”
入夜。太傅府里。书房内。烛光摇曳。
楚骁埋头正在写着什么。他近日将自己关在书房来,似乎很忙。停了停,将手伸向书桌的右上角,没有抬头。寻摸了几下,没有接触到想到的东西。
依然是没有抬头,他下意识地说:“苑阳,给我添些茶。”
回答他的是一屋的静谧,烛光被风吹动了一下。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怔住。盯着烛光的眼神里有些疑惑。
回头望着旁边那张简陋的小桌。上面只简单放着笔墨纸砚。一本摊开的书,书页被风翻了几页,轻轻地,慢慢地。发出“呼啦”的清响。居然看见那个一脸认真在抄写着这本书的女子仍然在书桌前埋着头,没有察觉到他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