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扬站起来，脸上是苑阳第一次见到他时“和蔼亲切”的笑容，然而自从苑阳上次在书房被这个看似翩翩书生的太傅严厉地罚了抄书，她便再也无法分辨他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老夫不在的期间，似乎错过了很多事呢，呵呵。”楚清扬别有深意地看着苑阳，苑阳皱眉疑惑。
楚骁循着父亲的眼神望去，也笑着补充道：“是什么呢？”
一副父慈子孝的良好画面，看得梁亦衡轻哼一声，差点没笑出来。楚清扬刚回府时一脸肃然分明吓得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会儿倒是看起来那么欢喜呢。
“我的儿子居然要成亲了，”楚清扬叹息地摇摇头，“身为父亲，老夫居然比整个临夏城的人都知道的晚。”
所以他才匆匆赶回来的么。
“太傅大人你误会——”
苑阳话还没有说完，被楚清扬直接打断：“苑阳姑娘，还不是我的儿媳呢。”言下之意，他与楚骁的对话她没有资格插嘴。
令人生气，居然这般失礼。苑阳张口想要反驳回去，余光瞥见梁亦衡将折扇竖在嘴唇前，提醒她不要顶嘴，然后看向苑阳身边的楚骁。
对于梁亦衡，苑阳其实知之甚少，仅仅数面之缘，然而就是有一种感觉他在帮她，尽管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方式。
只好作罢。毕竟，这的确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要解释，也等他们的对话结束了再说好了。于是苑阳退到一旁，留下楚清扬和楚骁站在正厅中间。
楚清扬扫一眼退到一边的苑阳。——她这是要置身事外么。不由地不满拧起眉。
苑阳别过脸。——这老大叔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要真嫁给楚骁还有好日子过？哼。
苑阳的吐舌头的小动作和楚清扬脸上不满的表情楚骁都看在眼里。
很好，你越不满苑阳越好。
“父亲确实误会了。”楚骁勾起左边的嘴角，薄薄的嘴唇，淡淡地微笑，“成亲这件事——苑阳并未同意。所以——”楚骁走到苑阳身边，故意将楚清扬的视线引到苑阳身上，“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楚骁低头看着苑阳，在楚清扬看来，这个眼神似乎就是在询问苑阳“你满意这个解释吗”。
楚清扬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楚骁你留下，其余的都给我出去。”
苑阳迟疑着正要跟着梁亦衡一起出去时，被楚骁拉住胳膊。她回头望望楚清扬，再看看楚骁。决定留下来。
一屋子的下人如蒙大赦一般悉悉索索地走出去，只有梁亦衡倒是淡然得很。想也知道一会儿会是怎样的情况，闲庭信步一般踱出正厅。
才走了没几步远，就听见楚清扬说：“满城皆知的事，你说没事就没事么？那我太傅府的颜面何存？”
梁亦衡摇摇头，迈着淡然的步子走向西厢。有些寒冷，看来是要下一场大雪了。
“太傅大人不要动气。”楚骁言语里带着讽刺，“一件小事而已，还毁不了你太傅府的颜面。”
“陛下几日前还写了书信，说是期待你娶怎样一个女子。如不是这样，为父还不知道。这叫‘小事’？整个临夏传得沸沸扬扬，这叫‘小事’？”楚清扬顿了一顿，“怎样都好，年关将近，你在初八那天成亲就好。”
楚清扬长袖一甩。
苑阳刚要开口，楚骁却先于她说话：“父亲，苑阳说不，那便就是不。”
苑阳睁大眼睛看着楚骁，只能看见他坚定的侧脸。素来就听下人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楚骁除了秦溯洵的事之外，从来不曾直接顶撞楚清扬。她没有想到……
“自古婚嫁，当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女子自己决定同不同意了？！苑阳姑娘的父母是双双病故了还是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苑阳脑内一片空白——我哪儿知道她的父母是“双双病故还是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旋即垂下头，状似悲凉实则倔强，声音低柔恭敬却藏着锋芒：“苑阳的双亲……自小便将苑阳丢弃，苑阳是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的。若说父母，苑阳便是自己的父母。”婉转表达的是，我就是自己的父母，我就要自己来决定我的婚姻大事。
“你……”楚清扬显然有些气结。
低着头的苑阳眉毛得意地扬起——尽管顶撞老人不是有礼貌的行为，但是，是他无礼在先。就为了“颜面何存”四个字，居然就要陪上一个姑娘一生的幸福么！？你的脸是有多大？
楚清扬话锋一转：“如此正好，饶是我也不甚满意。你这一个一点礼数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楚清扬转向楚骁，“你在正月初八成亲便是，至于要娶的人，老夫说谁是‘苑阳’，谁便是‘苑阳’。”看也不看苑阳一眼。
听到这句话，苑阳心里居然“咯噔”一下。抬起头看楚骁的反应，紧紧盯着他薄薄的嘴唇，苑阳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楚骁说“好”，还是希望他说“不”。
楚骁睫毛轻颤，看着苑阳微笑，像是在向她肯定什么，复而扬起脸对楚清扬说：“太傅多虑了。除了苑阳，我不娶任何人。若太傅大人说谁是‘苑阳’，谁便是‘苑阳’，那么大人也可以‘说谁是楚骁，谁便是楚骁’。”一字一句，近乎诺言。
苑阳愣住了。睁大的眼眸里满满映着的是楚骁笃定的侧脸。他什么时候……
楚清扬几步上前，一扬手，只听见“啪”地一声，苑阳看见楚骁的脸歪向一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一口一个‘大人’，你就是这样讽刺你父亲的么？！”眼神犀利地看着苑阳，却依然是在对楚骁说话，“你何时变得这般忤逆！”
苑阳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见楚骁已经将她拉直身后，几缕发丝挂在楚骁耳后，有些凌乱。她当然看不见楚骁眼神倔强，她只听见楚骁语气凉薄：“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楚骁，小时候没有，长大之后更没有，娘在的时候没有，娘走了之后也没有。太傅大人。”
楚清扬眼神一敛，怔在原地。
苑阳望着这个身影顿时觉得有些悲哀和抱歉。如果不是她，他们应该依然父慈子孝。这个大叔，有的还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好儿子。
其实她错了。楚清扬从来没有“温和有礼”的“好儿子”，过去不曾有，未来更没有。
楚清扬和楚骁依然对峙着。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对方。苑阳这才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也没有资格插话。
“不过，这一对父子还真是相像。”忍不住暗暗感叹道。
结束这场对峙的是楚清扬。他叹口气，负手走出正厅。看着他的背影，苑阳能感觉到，其实他真的想做一个好父亲。
楚骁呼出一口气，转向苑阳，笑了笑。
“楚骁，我从来没有对你直接说过‘不’。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呢？”
“我就是知道。”楚骁的嘴唇一直微微勾着。
苑阳看着楚骁的脸，左脸颊与右边相比显然有些红。楚清扬那一巴掌，定是盛怒之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