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公子是为此事而来,恐怕要叫公子失望了。我们不过是一般生意人,不愿惹这许多麻烦事。公子这买卖,小的不敢做。”男人没有坐下,走一步到楚骁面前说,“谁不知道凤凰乃是皇后特有的图案,若没有陛下的特令,我们怎敢私自用这图案。而陛下现如今还没有册封皇后,别说是半只,就是一片翎羽,我们也不做。”
楚骁敛起笑,眯起眼看着男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却分明叫人感觉到一阵森冷:“你好像误会了。”细长的手指按在图纸上,指节苍白突出,薄薄的一张纸因此有了褶皱,像一张扭曲的人脸。他缓缓站起来,“我来,不是跟你谈生意的。”
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兀自在这作坊里踱步,不时看着桌面上一些拾物。像是在参观一样。他不说话,反而让屋里剩下的两人有一种莫名地压迫感。
“你家的玉器行到你这儿是第几代了?”背对着男人,楚骁说,然而似乎不是真心想得到回答,还不及对方开口他就自顾自往下说,“百年历史了吧。听说你是入赘的?倒也把这店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嘛——”
“你说,若一切要重新开始是不是很费力气呢?”楚骁转身,脸上带着温和地笑,却是威胁的语气。
“呵,别紧张,我并非要做什么只是——西市那儿人多手杂,怎么防得住一个不小心,谁一失手……”楚骁走到那男人面前,因为高出一些他以俯视的角度看着对方,勾起左边的嘴角,“引了个火星或是其他的什么……”无所谓般偏偏头,继续说,“相信官府也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做的,呵呵,你说是么。”
“公子,这儿是……天子脚下,相信这些人不敢乱来。”虽然极力掩饰,仍然可以听出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那倒是,按你的财力,要重建一家铺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听说最近你们又要在东街开一家新铺?就是这个理由,才能让足下夜夜不归吧。”楚骁转身看向那个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女人,将她的局促和惶恐尽收眼底,“听说令夫人善妒,所以足下连一个妾室都没有?也难怪——要在这种地方,加班呢。”
女人见到了楚骁的正面,微怔,眼神中的赞赏毫不掩饰——好英俊的男人。便移不开视线了。
楚骁淡然地拍拍自己的衣袂:“这鬼地方,脏死了。”察觉到了女人的目光,他有些不悦,一瞬间皱起了眉,刚好被女人看见。女人急急低下头。
“令夫人一定不会想来的。”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若是为了陪伴相公就不一定了——特别是在第二天一醒来,发现满城的人都知道了她相公晚上都做了些什么的话……”
那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冷的天气,他感觉到自己脊背上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楚骁抬头,依然看着眼前衣冠不整的女人,语气波澜不惊:“相信令夫人也会相信足下夜夜不归是在工作吧?和这位——姑娘,一起。”
男人一怔,踉跄后退一步。
楚骁“哧”地轻笑——将军。
“公子,这块玉……您想要多大的?”男人肥厚的手指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张纸样,细细地看。
“都画在纸上了。”楚骁勾起嘴角,温和地说,“劳烦了。”
转身就直接走出这个作坊,看也不看角落里依然诚惶诚恐地站着的女人。刚到门口,像是补充一般加了一句话:“我想,足下应该知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吧。”
便是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像是她突然的到来,楚骁就这么突然地离去了。当女人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那里移回来,才讶异地发现那个男人一直在看着草样。
她走到男人身侧,依在他肩上:“安大哥?”
男人眼中闪着光亮,将图纸展开在桌上,粗短的手指随着他的解释而在纸上比划着——
“不到半个铜板大的地方要刻上这半只凤凰,细致到每一根翎羽,看起来简单实则是个大工程啊……我还从来没有接到过这样的生意。”男人摇摇头,拳头握了握,然后说,“晓莹,我先走了。”
整理好衣冠就出门了,朝着楚骁离开的相反的方向。原本这已经街道的末尾角落了,可为防止撞上楚骁,男人故意绕另外一条路。
黑夜里,踽踽而行的男人,脚步很快。
男人叫肖安,西市那家有名的玉器行——琼瑶阁的老板。原是入赘,才从他夫人手上接过这琼瑶阁。琼瑶阁本就声名卓著,整个临夏城都知道那里卖的玉器是一流的。然而也是最近几年生意做的越发大了。这个看起来略微偏胖的男人该是很有些手段。
“看来这玉……只能在夜里做了。又是很长的时间不能好好睡觉了……”一边走,一边急急地将手上的纸样折好揣进怀里。
而还没有回到太傅府的楚骁则步履不慌不忙。
拖了这么久才来找这个肖安,其实另外一个原因是楚清扬和梁亦衡只要在府上,那么他几时出了府,去过哪里就都会以各种防不胜防的渠道汇报到楚太傅那里。他不知道身边到底有多少眼睛。就连刚刚出太傅府的时候,他甚至都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不过,大概因为楚清扬自己不在的缘故,这些人也放松得很,很轻易就被楚骁甩掉了。
一边走,路过一座桥,老远就看见桥上站着人在张望什么。走近了,可以看见那个人衣着褴褛,戴一顶破帽子,靠在桥头瑟缩着像是睡着了。看起来是一般的流浪者。
没错,即使是在临夏这样繁华的国都,也是有这样的流浪者的。只是这个流浪者似乎没有准备好,出现得太过巧合而已。
楚骁踏上桥头,准备过桥。故意放慢了脚步。
“呵——久等了……”也许是终于完成了一件事,楚骁的心情不错。他低声说,用恰好可以被脚边这个“流浪者”听见的音调。夜很静,所以一切声音都清晰而明显。
“流浪者”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抬头,却发现楚骁早就走到桥的另一端了,白色的外袍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刚刚那个人,的确是公子楚骁吧?那个温文有礼的公子……
开始有些可以理解,为什么楚太傅要派人盯着他的这个儿子了——像是这黑夜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到底什么才是一个人的本性呢?是他平日里在众人面前的形象,还是在四下无人时,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表现出的真实的自己?
一阵风,冬日里的风更加刺骨。“流浪者”抱着手臂尾随楚骁走了。
早知道应该多穿几件才对。
在临夏城东北角,是一座山庄。这里已经和郊区无异,很少有人往这里走。再往东北走便是一座山。山庄有个好听的名字——落梅庄。据称是心字楼的老板住的地方,然后倒是很少人见到有谁出入这庄子。
不论多神秘的事,倘若一直毫无线索的话,渐渐地也就不甚有人注意了。
于是对于住在落梅庄附近的百姓来说,这不过是一个不知主人的,空着的,听说很美但是从来没有人上去过的山庄。虽然总是不见有人出入,然而守着这庄子的人倒是格外态度恶劣。渐渐的,不论它有多美,也没有人想上去了。
但是其实这庄子里确实是住着人的。
那人有着一头波浪一般金色的头发,总是穿着一身如雪的白,眼神像大海一样湛蓝深邃。
阳光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他还安然地睡着,似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而他的书房里,那张恰好放东边窗前的书桌上。镇纸下压着一张东西。阳光刚好照在这张东西上让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
那是一张纸样,画着半只凤凰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