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溯洵本来就没有打算停下来，在苑阳抄写完毕之前，他可以一直这么背诵下去。直到璟轩注意到，秦溯洵的喉头动了动。
窗外天色已经暗下去，有凉风。
秦溯洵就这么，念了一个下午。而语调依然如刚开始一般的平稳。换了姿势，已经不是斜倚在长塌上了。此时正在和楚骁一边下着棋，楚骁似乎也对于秦溯洵的声音毫不在意。
（如果能达到结果，又何必在意过程是怎样。）楚骁的余光瞥了一眼苑阳，依然专心致志地在抄写。
秦溯洵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盏茶。是璟轩递过来，璟轩直视着楚骁，以那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眼神。秦溯洵垂眸，接过茶，落下了他的又一颗棋子，同时念出下一句。——丝毫没有因为下棋而被打扰了思路从而忘记了应该念出来的是哪一句。事实上，秦溯洵从一开始到现在，就近乎诡异地一点错误都没有犯，完美得叫人愤恨的记忆力。
另一边，埋头写字的苑阳的脑海里，她面前的这些字正以一种同样诡异的方式储存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那么唯一没有事情做的，看来就是璟轩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渐渐出现的星星，叹了口气。
“几时回去呢？”转过身来，璟轩看着一直低着头的苑阳，然后又望望秦溯洵。
楚骁皱眉，目光锁定在棋盘上：“呼——我输了。”这一局，下了一个多时辰。“这就回去吧。”说着站起来。
苑阳始终没有动，从秦溯洵一早开始念那些字的时候，就再没有说过话。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情，眉尖微蹙，嘴巴轻轻嘟起来——看起来这抄写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事。
秦溯洵没有继续往下念，断出空白的沉默来——即使她什么也没有说，这一个下午都在认真地记忆应该是很累的，该休息了。
没有听到下文的苑阳这才有了反应，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秦溯洵。
“该回去了。”这也是这个下午秦溯洵说的除了《山海经》以外的唯一一句话，不同于背诵时平稳而单调的语调，这一句显得很轻。
“哦——”放下毛笔的苑阳像是刚刚见到阳光的植物，恢复了生机，以某种神奇的方式，伸了个懒腰，用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姿势。
（呀，刚刚在厨房爷爷是不是要我告诉他们今晚留在这里，是要用什么理由来着？？）
苑阳感觉到脑后有一排黑线……
（忘记了……完全的……满脑子都是《山海经》……）
她皱着眉，忽然发现面前乱成一堆的，已经抄写好的《山海经》。刚刚由于忙着记忆和跟上秦溯洵的速度，完全没有来得及整理好，直接抓过一张纸就开始写。
如果脑袋里有盏灯，那么这个瞬间便是“叮——”地一声，灯亮了，
“嗯……”苑阳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我留在这里把这些整理一下……公子，殿下，还有郡主请先回去吧。”不得不说，这些称呼都让人极其不舒服。
“我们等你一会儿便是。”楚骁笑着说。
璟轩惊讶地看着楚骁——他刚刚说“等她”了？居然？？一个绣娘？？
“苑阳不敢。”低下头，“这里是客栈，我随便找个房间好了。”
“或者明天再来整理也好。”
苑阳的额上都要急出汗来了，一阵风刚好在这个时候从窗户吹进来。苑阳嘴边泛起微笑：“晚上有风，我担心吹走了这些纸。你不知道，抄写这个让我很想自尽！！”言下之意这些“成果”很重要，必须好好整理。
见楚骁没有反应，苑阳打趣道：“莫不是怕我跑了？呵呵……”
倒是这一句，让楚骁马上就笑着同意了。
“好吧。”
这一局，苑阳赢。
秦溯洵和璟轩已经上了马车，楚骁走在最后。小二（就是那个被管梅谷叫作“小三”的小伙子）跟在楚骁后面。
楚骁上车前，回过身，却并没有看着小三。反而是微笑着看看街上来往的，稀疏的几个客人。
“嗯……”将手上的折扇杵在下巴上，楚骁说，“最近临夏有发生什么……事故么？”
小三没有领悟到楚骁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脸上的笑：“托客官的福，最近一切都安好。”
“是么。”楚骁转而仰头看着楼上亮着灯的窗，“夜深，她一个姑娘若是出事了……”并不继续往下说。
小三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夜色将这个表情隐去了：“怎会怎会，小的一定保证姑娘的安全。”
楚骁轻哼一声：“我是说，为了她的安全，尽量不要让她出门。”强调的是“不要”这两个字，重音。窗上映着一个人影，应该是苑阳在找什么书。
小三一愣，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是，是……”
楚骁没有想到的是，小三在他走后就将他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跟他们的掌柜——尹墨青转达了。
“他在担心苑阳小孙女儿会跑了。”管梅谷难得严肃地说，“我就知道楚清扬的儿子不会想得那么简单。”
墨青一面将头上的黑方帽摘下，一边揉着自己的脸——他觉得他那张老脸都要笑抽筋了。
“所以呢？”
“先不告诉苑阳小孙女儿。”
“因为我们什么都还不知道？？”墨青关上客栈的门。
看着越来越小的，被关在门外的夜色，管梅谷轻声说：“我们会知道的。”拉开大大的笑脸回头，“辛苦你啦小三~~~~咦？”
“早就走了。”墨青说。
楼上，苑阳早就收拾好了。将窗户开了一条缝目送着楚骁一行离开之后，又听见楼下客栈关门的声音。苑阳这才准备下楼。才一转身发现管梅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了。此时正看着苑阳抄写的那些字。
苑阳看着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会是个不错的先生呢？
“抄的是什么？”一边说一边翻动那些纸。
“《山海经》——爷爷，我想要你帮我个忙。”
“苑阳小孙女儿尽管说~~~爷爷一定帮~~”
“我想，爷爷能不能念一遍我写的这些？我想再确定一遍这些字是什么~~”
“苑阳小孙女儿要学的话，爷爷可以教你哦~~”
“嗯……不用，大概已经都记住了，爷爷你念，我来确定有没有记漏的。”
管梅谷难以置信地看着苑阳：“孙女儿，你说，一个下午就把这些记住了？只听了一遍吧？嗯？？吹牛可不是好习惯哦~”
“那，要不苑阳来背，爷爷看看苑阳有没有背错。”苑阳背靠着窗户，用眼神征求管梅谷的意见。
管梅谷摇摇头：“苑阳小孙女儿，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呢？”
“为什么……应该说是……本能吗？学习这种事啊……”
“不是为了……”管梅谷走到苑阳身边，“楚骁？”
“噗……怎么可能啊~~”苑阳摆摆手，“只是觉得……呵呵，多学一点也没什么坏处不是~~”
“那……就好。”
是么。不是为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