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像是为了肯定楚骁,或者更加像是为了告诉自己,苑阳的眼睛变得像秦溯洵一样……深不见底。
有心事的眼神总是深不见底。
楚骁若有似无地笑,目光流转,似是呓语一般喃喃道:“那……若是我和你一起去呢?”
一刻的沉默。
苑阳有一刻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得答应。张了张嘴,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改成了——
“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收回自己的眼神,苑阳盯着脚下的地方。
马车颠簸,一晃,一晃。
楚骁像是得到了什么暗示,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可疑的光,皱了皱眉,脸色有瞬间的严肃。忽而又恢复到那一刻以前,诚挚地与苑阳谈话的神情,几乎要让人怀疑刚刚他脸上闪过的阴霾只是错觉。
“苑阳……如此肯定?”
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苑阳说:“你不属于……那里。”语气落寞,然而旁人听起来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
“是什么地方?”尽管竭力压抑了,但仍然可以听出来有一丝不和谐的……急切。
正是这一丝奇怪将苑阳拉了回来,心中闪过一些怀疑,可惜那怀疑却如掠过水面的雁影一般,只是那么划过而已,很快就消逝了。
“呃……”苑阳想了想,“很多事情都必须要自己去做,没有人可以帮忙,没有人可以陪伴。”像是念台词一般苑阳摇头晃脑地说出这些话,外加一个灿烂得让人怀疑它的真实度的笑容。
“比如?”楚骁也微笑着问。
“嗯……很多。”苑阳歪了歪头,“我不喜欢依赖。”
“只是在你身边而已,”楚骁摇摇头,表示不认同,“苑阳能不能不要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啊?”苑阳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勉强笑笑,“我没……”
“不是么。”楚骁继续说,像是数落着一个孩子,“不接受送给你的东西;走丢了也不会自己回来;饿了不会去找东西吃;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
苑阳只看见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根本没有注意他到底还说了什么。
“像个娃娃,放在哪里就呆在哪里,只要我不动你就永远不会自己动,简直就是……故意把自己隔开一样。”
以为自己已经很柔和,柔和得了无痕迹,却没想到楚骁发现了。
(他还知道多少?)
“你想多了啊……”苑阳直直地看着楚骁,微笑着说,“我哪里想得到那样多。”
“但愿。”马车又一个颠簸,车帘摇晃了一下,飘忽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过于勉强是逞强了。”
苑阳不说话。低头,脸上还带着微笑——这个表情是她不认同的标志,只是她不说。
却好像被楚骁看穿了:“偶尔可以依赖一下别人。可以不用这么勉强的。”声音故意放缓,听起来轻柔得像是咒文一般,吸引着苑阳朝他走去。
就如同有些时候你明明知道那是错的,你明明知道不可以这么做。但还是会忍不住。
没有那条蛇,或许夏娃就不会犯错。
“是……吗……”
夜色渐渐深沉。太傅府书房内,梁亦衡在书桌前。右手揉着眉心,左手还按在刚刚看的那本书上。
烦躁。
从来没有过会看不进书的时候。似乎不管看到什么总是会浮现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明明连正面都还没有见到。见鬼。”
秋祭的第三天是老人们的祭祀以及各种活动的收尾。临夏城里一年最乱的时候便是此时。来自各地的商贩进出城,各个戏班游行队伍的撤换,还有场地的收拾人员。这些无疑给管理者带来了如此多的麻烦,并且也给居心叵测的人以最佳的机会蒙混过关。
楚骁虽然早就布置好了一切。但还是在秋祭的第三天忙得不见人影。苑阳因而也没有出门在屋里又是一天的呆坐。
秋高气爽,有凉风。连阳光似乎都要变成金黄色。
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呆着一辈子什么也不做其实也不错。太傅府这样大,下人丫鬟估计连作为主人的他们都是不知道数量的,那么多一个与少一个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楚骁不来的话,那么苑阳同这个世界便是没有多大交集的。而这么久似乎楚骁也没有要安排什么工作的样子。如果他根本就忘记了给苑阳安排事情做,其实对于苑阳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么。
像是掉进了大米缸的小虫子。安安逸逸。
然而主角似乎不这么想。
单手拄着下巴,一边摇晃着腿显得有些烦躁。长时间的一个人让苑阳学会了自言自语。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多有抱负的人。但是成天什么事情也不用做……让人觉得……很恐慌。”
“被人这样养着,却什么也没做。只能呆在这里,也没有办法找到回去的办法。”
“我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这么无所事事。自己的命运当然要自己来写。呆着不动享受安逸,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什么高尚品格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只是想好好活着,用自己的方式,在自己的世界活着。无作为,显然不是一个好方式。”
“所以果然还是要找楚骁谈谈看么。”苑阳坐直,“我只是不想……这么什么都不做地呆着……而已。”
苑阳长叹口气。“还是算了……”
(好像有点害怕见到他了。)
“不动等于等死。”脑海里闪过这样一句话(还是用鲜明的红色大字的形象出现的)。像是鼓励苑阳前进一样。
——可是,真的不想面对他。
好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
——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不敢面对??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我似乎,面对他就会不自觉地说出实话。我不想。
——你喜欢他?
停顿。没有回答了。
——你喜欢他是不是??
沉默,代表拒绝还是默认?这一次,这个声音没有消失,反而是步步紧逼。
——是不是?
好像不得不给出回答了。
“怎么可能……啊……”苦笑着摇摇头,苑阳注意到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慌了。而她选择刻意忽略这个感受,像是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保护自己的办法是欺骗自己。
不会的,怎么可能。
不管怎样,苑阳最后的决定都是——不能坐以待毙。
她忘记了,这其实是她一开始就下定的决心。而现在,她却要犹豫这样久才再次说服自己。
风住尘沙定,花落暗香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