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溯洵送出的书信在三日后到达秦渊清的手中。秦渊清看过后将其中一张递给身边着紫衣的男人:“齐王怎么看?”相比楚清扬的清瘦他显得更加健朗。胸前绣着金线龙首。
秦渊清坐在中间,左右手两边分辨坐着的是楚清扬和齐王。
“沈家几百年来皆是专心商业,且保证过永不踏入京都。臣以为无非是换了个当家,并无什么可疑。”
“臣以为,沈子洛并不如王爷想的一般简单。”楚清扬竖起手中另一张书信,“秦王殿下信上所说,沈子洛今年二十五,而沈老当家去年已是七十又三的高龄。也就是说,二十五年前,沈老当家已经将近五十岁了。”
三人稍作沉默,齐王先开了口:“楚太傅以为,沈子洛并非沈老爷亲生?”
“不无可能。”
秦渊清居高临下,微笑着看着两位卿家,手中的折扇缓缓扇了扇。
“近年来除去前年西北小乱,并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临夏繁华安定路不拾遗,四方来朝。太傅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他即使有心,不是本王看不起这些年轻人,他又能做到些什么事?!”
“王爷莫要忘了,你我已老。这天下——”楚清扬转过头却是在看着秦渊清,“说到底还是王爷所说的,‘年轻人’的天下。”
齐王先是一愣,随后站起对秦渊清抱拳作礼:“陛下,臣唐突了。”
秦渊清不以为意地笑笑:“太傅,齐王不要争了。过几日溯洵便会查个明白,到时自然清楚了。”
楚清扬和齐王正要告退,秦渊清忽然站了起来:“两位爱卿少等。”
“叔叔,朕听说,璟轩郡主要嫁人了?”秦渊清对齐王说。
“是,对方便是楚太傅府中门客,名为梁亦衡。”齐王看着楚清扬。
“老师,梁亦衡……此人如何?”三人站到了一起,秦渊清温和问道。
楚清扬皱了皱眉:“亦衡才华横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只是生性淡泊,因此并无入朝为官的意愿。他答应作臣的门客只因为他是臣的师弟。待到三年之期一过,便留不住他了。”
“老师的意思是——他与老师一样,也是管梅谷的徒弟?”语气里明显的惊讶意外。
“是。”
“好了,朕没有其他事了。二位请各自回府罢。”秦渊清温和地说,“辛苦老师和叔叔了。”
待到两人离开之后,殿中只剩下秦渊清一人。身着纹龙紫袍曳地,背对着殿门。而殿后一个修长的身影绕了出来。行至殿中,一身飘逸的白袍上画着修竹,更显得他翩然潇洒。
“亦衡,为什么你从未说过,你的师父是管梅谷?”温和的嗓音中透着严厉。
“我不记得清儿你问过啊~”梁亦衡一改平日的淡然和漠不关心,“就算清儿和我是莫逆之交,我也不会告诉你老师在哪里的~”梁亦衡一摊手,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朕告诉过你不要用这个令人产生误会的称呼——不过我倒是奇怪,你在楚清扬面前是哪副样子会让他觉得你‘生性淡泊’。”
梁亦衡笑了笑。——你又不是没见过。
“我该回太傅府了。”
“嗯。”待到梁亦衡走到门口,秦渊清忽然补充道,“亦衡……好好照顾璟轩。”
梁亦衡走到一半折返了回来,狡黠地看着秦渊清:“清儿,莫非……你也喜欢璟轩?不过——我先告诉你了,你和璟轩,对于我梁亦衡来说同样重要。若……非要我作选择——”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璟轩,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妹妹。”
“好了,开个玩笑而已。紧张什么。”梁亦衡挥挥手扬长而去,很快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留下秦渊清独自在殿中。有风穿堂而过,清冷。烛光摇曳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是没有资格去爱的罢。普天之大,只有他的爱,只会给人带去伤害。这一点,他很清楚。也因此……早就忘记了怎样去爱了。也因此……梁亦衡作为唯一能接近他而不受伤的人,是这样的重要。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高处,不胜寒。
只是,他以为,他受了,他担了,他苦了,其他人便不会感受到相同而难以言说的伤。他错了,因为他开始知道,有一些事是注定。要有所得,必须就要有所伤,有所放弃。哪怕伤害的,放弃的,其实是无辜的。
惟望,至少璟轩和梁亦衡,有好的结果。
秦渊清幽幽叹口气。
千里共婵娟。被同一片月色笼罩的,还有落梅庄。安然熟睡在临夏的边缘如一颗夜明珠。顾轩的书房门被一把推开,正侧卧在塌上看书的他似乎没有多大的惊讶。金色的头发从塌上流泻而下。
跟着倾心一起进来的两只银灰色小狼已经长到倾心半腿一般高。灵巧的小母狼轻跃几步跳到顾轩的书桌上。——它似乎总喜欢坐在高的地方。小公狼则悠然踱到顾轩面前,淡然地轻轻一跳,愣是从侧躺着的顾轩身上横跃了过去,跳到窗户边儿上的花桌上坐着。
“嗯?好像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呢~”顾轩眯着眼睛笑着说,并不介意小狼放肆的行为。
倾心没有正面回答,她笃定的眼神直直看着顾轩:“轩,你能教我什么?”垂在身体两侧紧握的双拳,白皙的左腕上一排牙印清晰可见,烛光下如同神秘的符咒一般。
顾轩坐了起来,笑意加深,似乎很满意:“倾心想学什么,我就能教你什么。”
悦来客栈。
“墨青——”管梅谷趴在桌上,“苑阳小孙女儿不在,爷爷我好寂寞啊……”
“要找‘苑阳’,去楚清扬家里不就得了。”
“墨青,你说,楚骁从前那般紧张苑阳,几个时辰不见就急着将整个临夏都翻过来。”管梅谷顿了顿,似乎也不想承认,“你说,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苑阳吗?”
“虽然现在明里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他也不是不能暗地里派人去找。可是墨青你说,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呢?这小子,难不成真是将玉拿到手就不管苑阳了?”
“我当你是老了,却没想到连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尹墨青关上客栈的门,“你以为,这几个月来街上多出来的这些来回走的人都是出来散步的么?——他要娶苑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哪——墨青,原来你也蛮关心苑阳小孙女儿的嘛。”管梅谷狡黠地眨眨眼,露出得逞的笑容。
尹墨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双臂一伸,靠在柜台后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片刻,才幽幽地说:“亦衡也快成亲了……”
话音未落管梅谷居然哇啦一声夸张地哭了出来,还一边用袖子擦着自己的假眼泪:“亦衡这孩子终究是抛弃了我们哪……呜呜……”
尹墨青擦去额上一滴汗:“你就不能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师一点么……”
七日后。
秦渊清接到来自商都贾川,秦渊清的书信。
“沈子洛并无可疑,贾川一切安定。臣正去往北栾。”
短短几字。
“清儿。”斜靠在秦渊清身边,梁亦衡说,“你不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诡异么。”
“溯洵一贯严谨。他说没事,便是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