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璋侯府,中院。
在杨总管的带领下,谢镜来到了杨居正所在的中院的‘浩然殿’前,这里是杨居正在府上处理公务的地方。殿前并列站着两排侍卫,每排侍卫又分为两层,前一层统统腰挂长刀,手不离柄,后一层全部握着劲弩,个个目光锐利的扫射四周。
一片肃杀之气!
谢镜自然知道这不是针对自己的,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府中是否面临大敌,‘浩然殿’都是这个样子。杨居正的修为已是武圣,天下能奈何得了他的人并不多,这样一副架势其真正的含义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烘托出他的威严以及‘浩然殿’的一股森严肃穆的感觉。
他杨居正是极其注重礼仪规矩之人,这也是提醒入殿之人,在他的面前就得规规矩矩,休想动什么歪脑筋!
殿堂大厅中的桦木大椅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剑眉星眸,深邃的双眼中仿佛暗藏着另一个世界,和他对视的久了,会有一种灵魂陷入空洞的感觉。头戴七梁梁冠,身着赤罗衣,胸前有一个气势恢宏的麒麟补,带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巍峨气势。{大靖官服制度,公八梁,侯、伯七梁;公、侯、伯、驸马用麒麟补或白泽补。}
如果此时有望气高手在此,定会看见从此人身上冉冉升起的紫气。武圣虽然已是武道中的圣者,但武圣也分为许多层次,此人的实力,已达到难以洞穿,深不可测的地步。
此人正是大靖王朝当朝内阁首辅,靖璋侯杨居正!
“侯爷,谢镜来了。”杨总管向杨居正微微躬身,便从谢镜身边走开,退到一旁去了。
“侯爷。”谢镜也向杨居正施了一礼,便静静的站在距离杨居正十米外的前方。
他一向心高气傲,有着读书人特有的风骨,不惧权贵,不趋炎附势,也不会在那些富贵子弟家的公子小姐面前自卑。而现在,他站在杨居正面前,居然连抬起头都非常困难。莫名的,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正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呼吸比往日困难了许多。
困难是有,但谢镜未必不能克服,一阵情绪的调整后,他终于抬起头,坦荡荡的注视着杨居正。
和杨居正对视的一霎那,谢镜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仿佛自己此刻一丝不挂,正赤裸裸的站在‘浩然殿’大厅里,任由杨居正看个明白。
但无论怎样,这一刻,他已斩断一切恐惧、慌张、忧虑,坦然的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无论面临怎样的处境,恐惧和忧虑都是毫无作用的,唯有镇定和冷静,才能增加活下来的机率。
杨居正看出了谢镜在霎那间的变化,眼里也微微掠过一丝异色,打量了谢镜片刻,微眯着眼睛,字正腔圆的说道:“嗯,你来了。”
“不知侯爷唤后生前来有何时交代?”杨居正虽是一代名将,但现在是朝廷文官之首,谢镜有功名在身,在杨居正面前称呼自己为后生再合适不过了。
杨居正的语调轻描淡写,却让谢镜感受到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感觉。“开春后的科考,你可做好准备了?”
“后生已准备妥当。”
“准备妥当?难道你心中已有十足把握?谢镜,你虽十三岁中秀才,但人不可自满,凡事该以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任何事都没有完全妥当一说,若不谦虚一些,恐怕结果会大大出乎意料。十三岁中秀才算是出类拔萃,但根本算不上天才。放眼天下,天才何其多?别说十三岁中秀才,就是五岁中秀才,八岁中举之人天下也不是一个两个,切不可自持天赋高就大意忘形。”
谢镜没想到杨居正会语重心长的训导自己一顿,这令他一阵莫名其妙。自己什么身份?只是仆人之子,又不是他的儿子,他犯得着对自己谆谆教诲吗?不过杨居正的这一番话,却是很多人想求都求不来的,谢镜明事理,分得清黑白,连忙满怀感激的说道:“多谢侯爷的教诲,定会将侯爷的话铭记于心。侯爷对后生如此关心,倒是让后生无比忐忑。”
谢镜不是迂腐的书呆子,他之所以信心十足并不是因为他已将书本烂熟于心,毕竟记忆力再强的人在浩瀚书海下也有突然忆不起来的时候。谢镜如此有信心,是因为他已洞穿了科考的本质,看到了很多人都没有看到的东西。科考不完全是死记硬背,练习文章,更重要的一点是揣摩考官们的学派、喜好和性格。文章再好,若是不合考官的味口,一样是落榜的下场。
科考一途,也要王道和诡道相结合,文章不但要写好,还要写的对,那么这块敲门砖才会被制作的如铁似钢,管你是什么大门,一样给我敲开。
经历过考秀才的重重坎坷,县府院三试的层层折磨,谢镜的心智已历练的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这也让他培育出了‘心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傻子或许还能长命百岁,但蠢人是绝对活不长的。
“你忐忑不了。”杨居正微微仰起头,深深的看了谢镜一眼,道:“我那十六个儿女里,能在我面前一直和我对视的也不多,你却是做到了。”
杨居正看上去才三十多岁,谢镜却是知道他实际年龄已快六十了,这都是‘武圣修为’在作祟。
顿了一下,杨居正问道:“谢镜,你练武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吧?”
谢镜暗暗一惊,心想问到正题了,当即决定也不隐瞒,反正侯府里也没有下人禁武这条规定。
武圣的眼力极强,那张洞天一眼就看穿了谢镜的武道修为,谢镜可不认为杨居正会看不出来。这个时候若还继续隐瞒撒谎,那没有麻烦都会生出麻烦来。
谢镜坦然自若的答道:“有些年月了。一点兴趣而已。”表面上虽然显得若无其事,但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一双眼睛牢牢的凝视着杨居正,注意着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文武兼备,是男儿应当追求的。但你目前的精力,应放在科考上。从现在开始,就不要练武了吧!”
杨居正的声音淡淡的,但语气却不是在和谢镜商量,而是不容违背的命令!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在这侯府中,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杨居正的语言简简单单,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注视着谢镜。煞那间,谢镜有种身临虚空,脚下空荡荡,双手也抓不到任何依靠的感觉。
这就是气势上的巨大差距,这就是实力上的千差万别!谢镜站在杨居正面前,他只是一个连精元都还未凝练出的武士,而杨居正是深不可测的一代武圣。他只是一个仆人之子,而杨居正是堂堂靖璋侯爷。在这样的巨大差距面前,没有公平,没有道理,杨居正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谢镜没有违抗的资本。
谢镜浑身上下竟微微颤抖起来,在这种强大的威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居正似乎很满意谢镜的反应,目光从谢镜脸上挪开,向杨总管望去,道:“奉先,给谢镜支二十两银子,作为他科考补贴之用。”
“是。”杨总管温和的点点头。
谢镜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杨居正,还没开口,杨居正便先说道:“你父亲为侯府劳心劳力二十年,为人忠厚本分,你又是从小便在侯府长大的,我对你的这点帮助,那是理所当然的,别多说了,你先下去,安心温习功课迎接科考吧!”
就此支退自己,虽然出乎意料,但谢镜也乐得赶快离开,于是拜谢过后,坦荡荡的走出了‘浩然殿’,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殿内,只剩下了杨居正主仆二人。
“奉先,你可查清楚了,她…真的还在?”
“侯爷,若事情没核实清楚,我不会告诉你。不过我也只是查到她还活着,至于人在哪,却是不太清楚。”
杨居正那硬邦邦的脸舒展了一些,“只要还在就好。谢镜在我这里,她迟早都会回来的。”
“嗯,她是个有情之人,不然当年就……”说到一半,杨总管突然住口了,像似察觉到自己触犯了杨居正的某种禁忌。
杨居正淡淡一笑,接过他的话说道:“不然当年就不会放过我了。”
杨总管双手藏在彼此的袖口中,直到殿内沉静了片刻,他才道:“侯爷,十几年来,你一直未看过谢镜,这一次怎会突然要见他?”
杨居正一对星眸望着殿外,悠悠的闭上眼睛,向杨总管挥挥手,轻声道:“奉先,你先下去吧!”
闻言,杨总管也不再多问,躬身退下。
杨总管走后很久,杨居正依然凝视着殿外的苍天,那硬邦邦的脸上竟泛起一股柔情。
他喃喃自语着:“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