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飞自然知道青牛话里的大机缘是什么，连忙手脚并用，在这火龙圣果树上摘了十几个青色的成熟了的火龙圣果，用衣服兜着围在腰间，然后利索的下树来到了芦蓬前。
所谓的芦蓬，其实更像是一个长方形的亭子，周围是四根柱子，顶上用芦苇盖着，下面铺着一张席子，一个矮几放在正方。正中央跪坐着的是一个白发白须满脸皱纹一身长袍大袖的老人，眼睛微闭，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风烛残年的老人。下手跪坐的是一个健朗清瘦的中年人，感应到顾云飞的眼神，转过头来望了顾云飞一眼。瞬时间，顾云飞好像一丝不挂的被他看了一个通透。
顾云飞大吃一惊，不是因为那个中年人的眼光，而是这个中年人和自己在说经台遇到的那位老者非常的相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中年人应该就是函谷关令尹喜，而上边的就是道家祖师老子。
“那？那位老者会是什么人呢？”顾云飞心中暗暗思索。
“汝何人？何以在此？”老子睁开眼来缓缓问道，声音如金声玉振。
顾云飞听到老子的声音，心中的紧张情绪一下子无影无踪，只觉得一片宁静，抬头一看，老子的眼睛清澈明亮犹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没有一丝杂质。
“小子偶然来到此，闻圣人将在此说法，愿求得闻。”顾云飞在这清澈眼光中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将衣服里的火龙果拿出来放在老子身前的矮几上。顾云飞一共摘了十五个火龙圣果，其中丢了一个给青牛，衣服里还剩下十四个，此时掏出了十二个出来，还留下两个是准备留给青牛的。
“既然如此，且在一旁。”老子说完这一句，又闭上了眼睛。
顾云飞应声退下，在尹喜的后侧学着两人的样子也跪坐了下来。
听法要先沐浴斋戒，顾云飞自然知道，只是现在没有办法讲究这些，所以顾云飞跪坐下之后就按照《庄子》中心斋的法门来调整自己的心神。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顾云飞虽然一身先天真气全然消失，但随息止念的定静功夫还在，闭上眼睛之后，随着呼吸的调整，心神自然地静下来。原来因为见到老子和尹喜的激动、仰慕，还有突然出现着这个奇异的世界的恐惧不安都一一平复下来，心神安宁自在，喜悦自生。
顾云飞并没有参与讲道演法的经历，也没有参加过修行人的论道法会，平时和顾太公之间都是随兴之所至，种种道理在谈话中随口说来。倒是上次顾太公给他传授朝真观金丹直指中一阳初生的心法口诀的时候，本来应该要斋戒沐浴的，不过顾太公也省去了其中的繁杂的程序，直接让他跪在祖师像前就传下了心法口诀。眼下这种听前辈高人演说大道的法会和师门传授秘法虽然不同，但是其庄严郑重的程度是一样的。顾云飞虽然之前没有这种经历，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和尊师尊法尊道之心，让他选择了洗心静念的心斋之法来表示他的诚心和尊敬。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在顾云飞进入到心斋虚静空明的境界中时，老子开口了，德经开篇缓慢而悠扬的随口而来。
对于《道德经》，顾云飞可以说是烂熟于心倒背如流，但是这是老子开口所说的道德之言听到耳朵里，却有了不同的感受。开口从《德经》开篇，没有什么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异象，也没有顽石点头的神奇，只是一字一句的清晰的吟诵出来，不带任何外在的修饰和阐述，但是听到顾云飞耳朵里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每一句话中每一个字每一个涵义都清楚的表达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歧义。顾云飞不知道其他人的说法是什么样的，但是听老子说法，所表达的意思清晰简洁，没有一丝的晦涩和繁复，也不需要苦苦记忆和思索，经文中的种种难以言说玄妙之处都清晰的反映在心神之中，所能够形容这种感觉的只有“醍醐灌顶”这四个字。
这是一种极其玄妙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世间神通的范畴。这种境界不可思议，也无需思议，自然而然。顾云飞随着老子的悠悠讲述，心神悠悠然的与整个天地契合在一起。不听而听，不思而思，恍惚中游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天地之间诸般物情境物理自然映照在心神之中，应于物而不滞于物，收于心而不拘于心。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
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顾云飞整个人无意识沉浸在这种天人一体的奇妙的境界中，以前读《道德经》的种种疑惑难解之处豁然开朗。有所悟吗？顾云飞自己也不知道，似有非有，种种念头无处追寻，也无需追寻。老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的在心神上，但是偏偏又像是水过青石，无一丝痕迹。
天人合一的境界，是中国哲学的最高境界，也是修行之人苦苦追求的境界。这种境界与神通法力、心法口诀无关，更在于心性修养和冥冥中的一点灵光。顾云飞在这个时刻机缘巧合的进入了这种难得的境界，固然是因为老子所说经文的玄妙，同时也是他自身的福缘。他自己的心神因为受到燕青衣之死的打击，原本一直处在死寂之中，而这一个月来，寄情于山水之间，正是一点生机萌发，生死转换的关键阶段。正是这两点促成了他的这次的领悟，当然，能够有幸听到老子演说道德五千言，更是世间难逢的天大机缘。
天人合一是一种境界，境界有三重层次，能守、知常、能破。并不是说这次有了这种境界，以后就一定能够达到这种境界，但是有了这一次的经历，顾云飞以后在这一方面就有了一个参照，更容易达到这种境界。顾云飞在这机缘巧合之下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连能守这一层次都说不上，更不用说是知常和能破了。能守是指能够在特定的情境中如入定静坐时，能够自主的进入到状态，并且保持这种状态。再进一步，能够在行走坐卧的日常生活中随时随地的保持在境界中，就是知常。知常再进一步，能够随意的化转境界，不滞不迷，出入随心的时候，就是能破的层次。修行之中种种境界不论高下，都可以以这三种层次来区分。
顾云飞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境界中停留了多久，当道德经说完的时候，顾云飞自然地就慢慢的醒过来了，像是从水底慢慢的浮上水面。
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老子和尹喜，而是老者似笑非笑的脸。还是两个人站在壁画前，老者的手中还拿着昊天镜四周云淡风轻，没有一点异常。一时之间，顾云飞还恍恍惚惚，没有从时光变换中回过神来。
“云飞，可曾悟到什么？”老者微笑着问道。
顾云飞一张嘴，突然发现无话可说。自己领悟到了什么吗？仔细回想，只是听了一遍自己从小就会背的《道德经》而已。
“大道无言，唯心自知”顾云飞突然明白了。
老者一笑，将手中的昊天镜一抛，扔回给顾云飞。顾云飞下意思的伸手接过昊天镜，仍然心神恍惚，好像还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中没有完全脱离出来。
老者微微一笑：“今天有缘和小友一会，甚是高兴。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云飞小友，以后有缘再见。妖魔乱世，昊天莅临，你好自为之。”
老者不待顾云飞说话，飘飘然然就离开了。一边前行一边做歌：
“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顾云飞追上去，只见老者转过前面转角之处，歌声嘎然而止。顾云飞追上前一看，哪里还有老者的身影。
顾云飞高声问道：“请长者赐告名姓。”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回应。顾云飞轻轻的摸着手中的铜镜，怅然若失。
“刚才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场幻觉？”顾云飞想不明白，“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自己的收获是真实的。”
顾云飞把手上的昊天镜放回口袋中，手一伸，摸到了两个圆圆的东西。顾云飞一声惊叫，差点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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