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从那个角度上说，李笑言的话都是有道理的。辽国虽已立国百年，曾无数次纵马劫掠汉家土地。其兵锋之盛，铁骑之威，自唐末以来，割据诸侯几乎无人能够抵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辽兵满载而归。甚至在辽国附近建藩立国的诸侯，还要主动地送上钱帛女子，以求照拂。
但是在物产需求上，辽国便似跟在父母身后的孩童一般，看见什么都想要。莫说是盐茶粮食这类关乎国计民生的大宗物品。纵是普通生活用具，只要是大宋的出产，基本上都不愁在辽国没有销路。尤其是丝绸、首饰等奢侈品，在辽国之中更是受到极其火辣地追捧。各路权贵手中积蓄了大笔钱财，挥霍起来也是惊人地爽利。
私贩们宁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将物品输送过去，正是因为中间存在着惊人的利润。王浩对这种事情非常熟悉。因为宋辽两地的私贩大都将驿站作为中转交易之地。王浩手中掌握的信息远远超过了任何一家私贩。
四轮马车和传统两轮马车相比，无论是舒适性还是外观的精巧程度都具有很大的优越性。以王浩的专业目光衡量，这种马车只要在外观上再修饰的豪华一些，输送到辽国贩卖，至少也要有十几倍的利润。
至于林定的担心，王浩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谁说老弱妇孺就不能从事车辆的生产？只要培训到位，只怕他们所产生的利润还要远远超过贩卖车辆。后世之中，卖一辆汽车和卖一套配件的利润根本无法相比。在邮政所上班的时候，王浩曾经自学过不少业务培训的课程。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不管什么时候，制作车辆都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产业。随着车辆的贩卖，各种配套的物品都要陆续被车辆主人买走。这些配套物品不但更换速度快，而且制作精巧，利润更加丰厚。”王浩望着众人侃侃而谈。
驿站正堂之中座无虚席，很像是在开展一次学术讲座。不仅林定等人在凝神静听，便是曹刚、刘国利、王建等十数位私贩也郝然在座。王浩专门通知他们过来，一起商议制作四轮马车的事情。
这次招揽边境百姓的事情能否成功，关键便是在他们这些私贩身上。不仅要使用到他们的钱财，而且还要拉动他们一起来做这件事情。纵然自己守在宋辽两国走私的咽喉要道上，又一手把了宋辽两国边境的走私平安保障，也不能将这帮私贩视若无物，丝毫不理会他们的感受。
这群人全都眼巴巴地跟在自己后面，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从来没有说过二话。图的便是宋辽两国输送物品的暴利。自己画了一张天大的画饼在他们眼前，总悬在半空里不见落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尤其是自己拿了人家的赞助，突然跑去招揽边境百姓制作车辆，做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难免不让人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没有了他们的资源，顺利开展地困难度将大为增加。驿站之中几乎完全没有合适的管理人才，要组织起数量可能非常庞大的边境百姓去做生产，绝对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有将这些私贩们整合起来，利用他们的力量去做，才有可能会成功。
所以王浩做了精心地准备。不仅整理了几个类似的案例说明，甚至连未来四轮马车的图样都特意画了几张。按照王浩的设想，联合私贩在驿站附近开设几家大型作坊。不但要生产制作四轮马车，还要围绕着四轮马车进行各种配套物品的加工。只要局面打开了，无论什么样的百姓都能在这里找到活儿干。反正又不是让百姓们赚上大钱，只求有些工钱得以度日即可，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赵德芳却没有理会王浩究竟在讲些什么，只是笑盈盈地望了他，满心地欢喜。不管他要做什么，总归都是为了她。看着心爱的人专心致志地为自己忙碌，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尤其是看着他怎样将一件泼天大祸渐渐变成美妙前景，看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在爱人的努力下真的即将实施，赵德芳便似看见一朵昙花在自己眼前层层开放。那种馨香点点弥散，恰似一只温柔的手掌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
“车辆本身的利润并不重要，虽然我们这种四轮马车贩到辽国去，无论如何也要有十几倍的利润了。可是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赚钱。车辆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组织其他利润的平台。内部装饰、座椅、幔帐、包括外面的漆料都是可以赚取大钱的地方。只要我们适当的造成追捧氛围，就能轻易的让车主去旧换新。哥哥们也都晓得，那些辽国贵人们对我们大宋的新奇玩意儿可是热心的很。若是自己手上有了大宋最新出产的时兴货色，那可是件很荣耀的事情。”王浩望着众人，朗声说道。
眼见众人听得仔细，王浩却是口风一转，张口问道：“平日总说私贩厚利，哥哥们也都是赚了天大身家。小弟想问哥哥们一句，我们冒了这般血海风险，私贩输运的钱当真让我们赚了么？”
曹刚等人一怔，面面相觑，不知王少此话何意。纵是赵德芳等人也都有些意外。这些私贩们出手如此豪阔，十数万贯钱财浑做无事。不是赚了暴利，哪里能有如此身家？王少这般说法，岂不是没有道理么？
“宋辽两国转运输送，最艰难的不是平安，而是如何把握好利润比例。盐茶粮食等物和绸缎等物的利润肯定有所不同。同样是冒一回风险，为什么不能将利润最大化？我们之所以不能总是送了精巧物品过去，关键之处就是在于我们没有稳定的售卖渠道。价值再高的物品也要交给辽国那边的同道贩卖。大头自然也就让他们赚了去。”王浩说道此处，曹刚等人的眉头已然皱紧。刘国利拍案叫道：“如何不是这般，还是王少看得清楚。我们这些人拼死拼活的运送，钱财却让辽狗赚了去，怎样想个办法才好。总是这般平白辛苦，如何能够心甘？”
赵德芳等人却是有些不屑。这些私贩的豪富众人可是亲眼所见。实在已经是大宋商贾之中有数的身家。如此暴利之下，还在大叫不甘。不但不能令人同情，若是老天当真有眼，只怕也要使雷劈将下来，否则才真是不甘。
王浩放声笑道：“哥哥在刀头上舔血也过了这么多年。每日还不是抱了账簿欢喜地不能入睡。如何今日才知道不甘么？”
刘国利扭捏说道：“王少休要取笑，有钱谁不想赚？以前只知道如何想方设法运送过去，哪里想过中间还有这般花巧。今日听了王少说法才明白，却是一番辛苦全都好过了他人。纵是私贩再大厚利，心中也是不痛快。”
曹刚和王建也是深以为然，拱手说道：“哥哥们都是跑老了私贩，平日也都是自夸厚利，身家豪阔。如今想来竟是捡了别人的残羹剩饭，真是羞煞了。王少聪明，能否想个办法，让哥哥们也多些收获，哥哥们必是承情的。”
王浩拈着马车图样说道：“哪里还用去想，这便是了。与其和别人抢肉吃，何如自己养了猪来杀。肥瘦全都归自己所有。一辆马车再怎样舒适精巧，贩卖到辽国去也不过是百十贯的收益。纵是我们再抬高价格，也不能夺了辽国同道们的饭食。到手也不过就是几十贯的样子。”
王浩笑盈盈地说道：“况且还能总是让人家买车么？谁家的车辆不是用上三五年的？可是只要他们买了车辆，还能不买装饰配件么？有了新鲜花样，还能不更换么？可是这些附加的装饰配件随便拿出一样来，也要有三五十贯的利润。整套车辆装饰下来，起码也要赚上几百贯的钱财。”王浩手中晃着图样，口中悠然说道：“这些装饰配件差不多要有上百倍的利润。哥哥们整日冒了杀头风险往来宋辽两国，可曾贩卖过如此厚利之物么？”
嘶，几乎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谁也未曾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结果。上百倍的利润，这句话不仅将一干私贩砸得眼冒金星，纵是驿站众人也都目瞪口呆。若是这样一个赚法，百万家财岂不是唾手可得？曹刚等人相互骇然地对视，心中的震撼可谓无以复加。他们都是在边境做了一辈子的私贩交易，居然今日还是头次发现，其中竟还有这般奥妙。
从前都是在刀头上舔血，只能有两种结果。一个是舔到了刀子，当然是砍了舌头，再附送大好头颅一颗财货无数。另一种是舔到了血，美美地饱了肚子，赚了身家。这种结果已经是好的不得了的运气。可现在看来，就算是舔到了血，结果也是天差地别。都是私贩老手，其中道理一听便知，甚至举一反三，联想到过往种种得失。听得王浩如此讲述，曹刚等人心中无不暗自痛恨，妈的，这么多年的私贩赢利，还以为是舔到了好处，谁知竟是舔到了狗身上，平白放走了多少机会。
“最重要的是这些配件并不需要很多青壮，只消我们从大宋内境请得高手过来，仔细教授，任是老弱妇孺也能做得了这些活计。不仅哥哥们赚了钱财，也算是帮了边境许多百姓，给他们找了口饭吃。岂不是两全齐美之事？”王浩指着曹刚等人笑道：“哥哥们整日做些杀头买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边境之上多少百姓都可安身活命，这是多大的功德？想来就是老天也要护佑的。”
林定等人欢声雷动。若是当真如此，边境百姓可算是有福了。只要能够平安度日，能够吃上一口饱饭，整个边境之上还不是一片乐土？先前的担心此刻全都烟消云散，还是王少天纵聪明，这般样子也能够想出办法。倘若老弱妇孺也能够养活，当真不知要救活多少性命。
曹刚长叹一声，站起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依靠私贩起家，在宋辽两国同道之中也算有点名声。今日若不是听了王少说话，还真是未曾想过，平日里我们冒了破家杀头的风险，竟是抢着给别人送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