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惊愕地望着罗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状若屠夫的铁匠此刻恍若神灵附体，看起来竟有些庄严圣洁的模样。可是这种事情又哪里是可以轻易允诺的？四轮马车不过是刚刚有了个模型，连邮局将来要用的车辆形状还没有确定，如何能够考虑招揽人手大批制作的问题？
更何况无论是大宋还是辽国，四轮马车只不过是自己根据后世记忆想象而出的产物。究竟能不能用，甚至允不允许使用都还在两可之间。就算是四轮马车比现在的两轮马车显得更为舒适精巧，就算是众人将它的用途前景想象的无比美妙动人，那还只是空中楼阁而已。真的去做起来，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众人所能够想象的那般简单。
不同的车型设计，工序人手的安排，原料的供应，甚至将来在宋辽两国之中如何贩卖等等，无一不是复杂而艰难的问题。便是后世之中，有了国家之力帮扶，也不敢说能够做好一个大型车辆生产企业。王浩自己都不敢想象，如果真的答应了众人，究竟会有多少难题在等待着自己。
最麻烦的是这样一来，驿站成了什么？招揽边境百姓生产各种四轮马车？组建横跨宋辽两国的巨型车辆生产托拉斯？就算是王浩这般多了一千多年的经验，也是不敢想象的。这如何了得？王浩的心中既有些好笑，又有些骇然。自己不过是想在边境之上开设邮局，一方面可以为那些流落在异国的汉家子民传递家书，另一方面可以做了自己熟悉的事情，也算二世为人有了寄托。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如今竟然有机会在古代开厂造车。实在是有些超过了想象。
按道理说，自己到了今日这般地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甚至就连两国相争也没有造成不能逾越的障碍，条件实在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不过是在边境之上开设一个邮局而已，应该举手之间便能轻易办到。可是为何自己一路努力，却总在路上横亘了这许多变化？弄来弄去，竟将自己逼到马车制造上面去了。
赵德芳犹豫了一下，也盈盈拜倒。她不知道罗更所说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做到，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做起来会有多少波折。但是众人的悲戚却让她深深地内疚，无颜以对。大宋已经立国数十年，国势之强当世无匹。谁又能想到在这边境之上，还有如此无助的子民？只不过是一点活命的机会，竟也是这般艰难。
自己在汴梁之中快意无忌，从来也没有和百姓有过来往。可是身在驿站之中，却恍然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些百姓实在是很容易满足，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点活命的机会，他们就能够毫无怨言地听凭朝廷将他们抛却在荒远的边境之上，哪怕是全然忘却也无所谓。他们还是会将自己全部的忠诚寄托在你的身上。
可是就算是这样最卑微的要求，朝廷也不能给予满足，听任他们在辽兵劫掠和边军欺凌之中苦苦挣扎。赵德芳从来没有理会过政事，就算是有了官职也只是玩闹之举。可是在这驿站之中，每一次见到百姓这般模样，她都会如坐针毡，再不能无动于衷。就算是他们已经将她视为一体，可以彼此亲密地相处。可是到了这般时候，她还是如同罪人一般战栗惊秫，无论如何也无法退避。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竟是如此良善，从来没有忘却过自己身旁的同伴。就算是素不相识，可是共同的苦难仿佛将他们紧密相连在一起，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痛俱痛，一哀俱哀。
驿站之中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四野荒僻，闭塞贫苦，纵是快马奔驰，也要一日的功夫才能赶到大宋最近的州城。若不是仗了私贩们图谋暴利，倾力支持，只怕连自种自食也做不到。王少也不过只是一个区区边卒，跟在他的后面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什么富贵前途。可就算是这样，他们就已经满足到了极点。有了机会，他们还要想起为更多的边境百姓遮蔽庇护。
赵德芳自幼跟在兄长的背后，虽说从未涉及军国大事，却也见惯了人情冷暖变化。那些过去跟在爹爹后面征战天下的人，无论文臣勇将，到得后来，谁不是顾念自身前途、家族平安变了脸面？若论心意，竟还不如这些边境草民。骤然遭逢这般相互扶持的温暖，赵德芳的心中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种深沉的感动。或者他们没有能力为旁人做得什么，可是至少，他们还记得为那些曾经一起流离不幸的同伴祈求。
“左右不过是一条活路，若是你真的有办法，就请你帮帮他们。我真是惭愧，眼见百姓这般艰难，却没有一点办法可想。只好舍了脸面求你，无论如何，请你帮帮他们。就算他们已经对大宋不再奢望，就算这件事情再多艰难，可是除了求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可想。无论如何，请你帮帮他们。”赵德芳红了眼眸，泪水在眶中积蕴盈满，口中哀哀地说道。
王浩且急且怜，急忙将她扶起，口中说道：“切莫如此这般，大家也快些起来，有话好好商量。此事牵连甚广，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便是求我也没有办法。况且这种事情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说不上你们这般举动反要害了边境百姓也未必可知。”
众人爬起身来，面面相觑，不知道王少究竟是什么意思。吴娥惨然说道：“我们这些人活在边境之上，连性命也贱得如同草芥一般，哪里还有什么可害之处？说句不怕秀才计较的话，我们这些边境女子，倘若为了一家老少活命，便是将身子拿去换了平安，也是无人笑话的。”
罗更叹了口气，痛声说道：“这都是为了家人活命，有什么法子？不是辽兵就是边军，谁不是拿我们这些百姓做了肥羊？真到了全家生死关头，能够拿自己换了全家平安，也算是最好的结果。秀才若是为了这事计较，看不起咱边境女子。不消说你，就是咱老罗也要揍他。”
“我们现在是过上了好日子。衣食无忧不说，还不用害怕辽兵和边军来欺凌杀戮。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堂。为啥咱们都愿意为你舍了性命？没有别的，就是因为这些都是你王少给的。”罗更指着驿站之外，大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们不费多大气力就开出好大一片良田。那不是因为我们能干，而是那些地方本来就是好地。只不过无人耕种，才生生荒成了这样。”
“我们这些边境小民，哪家都不是偷懒使滑之人，可是没有一家敢种太多的地。更不敢到这种地方来过活。多少年都是只敢种上一点粮食，其他的都是指了地中的野菜对付。有命种无命收不说，就是家里多存了粮食，也能给全家召来杀身之祸。”
罗更望着王浩，满面戚容，痛声说道：“今日都是见了这般稀奇的四轮马车，听了大家说起许多好处，咱老罗才活泛了心思。其实静下心来想想，咱们这些人谁不是有点手艺的？可是谁又能指了手艺顾全家人？都不过是胡乱活命罢了。不是咱们贪心乱想，实在是活在边境之上，受够了这般漆黑无望的日子。”
王浩望着眼前众人，心中既是无奈，又是翻腾纠葛。自己过去何尝不是在艰难里度日？那些时候顶替养父上班，看着人家上学都是难过的要命。那种茫然无助的失落感觉，宛如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里，实在比死亡更加可怕。只有拼命地干活，拼命的去跑创收业务，一刻都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那种没有未来的恐惧便会象漫过心口的黑水，渐渐将自己淹没。那种无可逃避的绝望会让自己从心底里感到冰凉。
可是这件事情确实不能轻易允诺。王浩为难地说道：“这种马车只是我为了开设邮局才构想出来的。不过是有点新意而已，也未必见得就有咱们说的这般许多好处。若是将边境百姓聚拢过来，万一贩卖不得，岂不是害得许多人都没了活路？况且我们现在手中的钱粮都是那些私贩给的，若是拿来制作车辆，人家也未必肯同意。”
众人猛然惊醒，这些事情的确都未曾想到。旁的不说，就是这些钱粮用途就不好说话。那些私贩都是图谋边境交易的暴利，指了跟在王少的后面赚取滔天钱财。若是没有了收益，只怕他们才不会理会旁人的死活。
赵德芳眼见众人渐渐沮丧，咬牙说道：“不必使用私贩的钱财，我府里也有许多财物，纵是不如私贩豪富，却也不在少数。左右也是留之无用，索性着人变卖了，或者能够将这四轮马车造将出来。若是能够给边境百姓多点活命的机会，只怕比闲在汴梁更好。”
众人精神一振。吴娥一把将赵德芳揽在怀里，口中说道：“万想不到你这高贵之人还能将为我们这些边境小民破家聚财。这却如何使得？有这般心意，就不枉我们和你姐妹一场了。若是害你这公主变卖家产，可不成了大宋的笑话么？”
李笑言却是面色郑重地说道：“王少，此事虽是大家一番心热，却未必没有道理。若是真的弄将起来，或许真的是咱们驿站的一条绝好出路。”
这两日在高空带班作业，实在不敢熬夜，耽误了更新，请大家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