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黄老爷的八抬大轿已到,凌语蝶自是喜笑颜开的坐上了花轿,去那黄家。
这黄世鑫是这青州城里最大的米面商人,虽然比不上那些跨州跨府的大富豪,可在这青州城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头面人物了,自然那府邸是深宅大院、奢华体面了。
凌语蝶见这府苑虽比不上青阳宫气势恢宏、金碧辉煌,但那人流进出,丫环老妈子来回奔走的人气却是她青阳宫没有的。
屁股还没坐稳,就有十几个丫头一拥而上,说是要给少奶奶沐浴更衣。
凌语蝶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少奶奶,但是觉得沐浴更衣的主意确实好,想自己逛了几个时辰的街,又看了半天的戏,身上确实有点痒痒的。
况且洗个澡后神清气爽,才能更加精神抖擞的进行接下来的节目啊!
凌语蝶优哉游哉的跟着丫环们进了沐浴间,只见一个偌大的木桶,丫环们倒进热水,撒好玫瑰花瓣,虽然不如青阳宫后山的温泉,可也勉强算得上舒适了。
凌语蝶当下脱得精光光,哧溜一下躺进那桶中,只觉得那热水一泡,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浑身一阵舒坦。
其实凌语蝶随便使个净水咒,就能清除身上的污垢汗渍,只是这洗澡有洗澡的乐趣,那轻柔的水流冲刷在皮肤上的感觉,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此刻,她正一手持水瓢,一瓢一瓢的享受着那份愉悦。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屋子里好几个丫环伺候着,屋外又有丫环奔走,大喊着“热水”、“香精”什么的,又加上泡得正是心旷神怡,哪里还顾得上释放神识四下查探?
屋外那个人,凌语蝶早已察觉到,她只当是个伺候的丫环,不以为意。
可过了这般久,这人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忙前忙后,一直是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仔细一听,还时不时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凌语蝶凝起心神,将神识释放出去,当即大吃一惊,窗外一直呆着的居然是个胖子!
回头一看,却见窗纸上有个不起眼的小洞,分明一只贼溜溜的眼睛,正凑在那小洞上往里看!
凌语蝶急忙扔出一个云雾术,一团浓厚的白雾将自己连木桶全部罩住,手一挥取过衣服,慌慌张张的套在身上,随即又是一个风缚术发出。
只见一小股急速的旋风一下搅碎木制的窗门,将外面的偷窥者卷起,拖到凌语蝶跟前,正是那肥头大耳的黄世鑫黄老爷!
凌语蝶那个恼羞成怒啊,刷的一声已是飞剑在手,恨不得就将那两只狗眼挖出。
屋子里几个丫环一见这阵势,当即是惊声尖叫,四下逃窜,有两个已是当场跑出屋外,大喊:“杀人啦!救命啊——!”
黄老爷一见明晃晃的利剑,吓得是魂飞魄散,当下大喊:“侠女饶命!侠女饶命!我不是有意偷看,只是你已卖与我做妾,我想先看看总不为过……”
“谁卖与你做妾了!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剑杀了你!”凌语蝶提起剑,作势要往下刺去。
黄老爷忙连声哭喊:“我没瞎说!是侠女您亲自签的文书……”
“我签的文书?”凌语蝶糊涂了,想自己何时有这般愚笨,签过这卖身为妾的文书。
那黄老爷却是赶忙说道:“女侠若是不信,可叫人将文书取来……”
“速去将文书取来!若有半点虚假,一定取你狗命!”凌语蝶气愤的大声呵斥。
片刻间,一群姨太太已拥进屋来,当头一个浓妆艳抹、浑身珠光宝气的姨婆,手拿一张写满字的白纸,已是一头栽在凌语蝶身前,连声大呼:“女侠饶命!文书在此!女侠饶过我家老爷吧!”
凌语蝶抢过那张纸一看,上面正是洋洋洒洒写着自己如何如何欠下花翠红五万两巨款,自愿卖身给黄世鑫做妾偿还债务等等,末尾赫然是自己的亲笔签名,居然还盖着一个清晰地红手印!
原来正是凌语蝶看戏时,花翠红递说是要在封赏银子的纸上留名,她写下了名字,沾满枣泥糕的手又在上面留下了手印。花翠红则打开那张纸,在大片留白的地方补上这文书条款,就成了凌语蝶卖身为妾的契约了。
凌语蝶又羞又愧,想自己自诩绝世聪明、悟性极高,向来只有自己捉弄别人的份,别人万万算计不到自己。没想到第一天来这俗世,竟让几个不入流的凡人混混,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就给骗得把自个给卖了!
当下长剑一绞,将文书绞得粉碎。
一看到黄世鑫那肥肉嘟嘟的老脸,凌语蝶更是羞愤难当,想这人在窗外站了许久,自己这冰清玉洁的身子岂不是都让他看光了!
凌语蝶简直不敢再往下想,提起长剑就要将这无耻之徒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却是那带头的大姨太,一见凌语蝶凶念又起,马上一下扑到黄世鑫的身上,嚎啕大哭:“姑娘饶命啊!姑娘不要杀我家老爷啊……”
她一带头,那几个姨太太也是一阵大哭起来,有的也学样趴在黄世鑫的身上,有的则跪在地上抱着凌语蝶的脚,纷纷大喊:
“老爷你不能死啊……”
“侠女您大人有大量……”
“……老爷您走了,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凌语蝶心里一片混乱,见这些凡人虽然不堪,却也生死相依,自己若杀了这个混蛋,只可怜这些女人和她们的孩子……
凌语蝶越想脑子里越是一片浆糊,总觉得这个胖子罪该万死,自己偏偏又不忍下手,眼见黄世鑫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灰头土脸也甚是狼狈,想想自己身子竟被这样一个猥琐的家伙看了,心中又是不甘……
犹豫了良久,凌语蝶终于是恨恨的一跺脚,使出个御风术,冲出房间,越墙而去。
出得黄家大院,天色已是黑下来一个多时辰了,街上已没了什么行人。
初春的夜风还是有些凉嗖嗖的感觉,凌语蝶一个人走在街上,脑子里还晃荡着黄世鑫那张垂涎欲滴、贼眉鼠眼的嘴脸,想着自己身子竟被这龌龊的凡人偷看,心中如被刀割过一般的恨;
又想着竟被花翠红那帮人当牲口一样卖掉,自己还当人家是好人,把身上的金子都给了他们,真是蠢笨如猪;
又想起那些装扮成镖局的凶恶强盗和自己两个惨死的师弟,也是自己照顾不周,导致他们被那没有法力的凡人所杀,现在心中还隐隐有些后怕;
还有那些卖东西的小贩,明明个个本事低微,裤子都穿不起,却一个个牛得比那结丹期的师叔们还要神气……
凌语蝶越想越觉得这五光十色的俗世间是那般的与自己格格不入,越想越觉得这些凡人是那么面目可憎,可自己偏偏就被这些凡人戏耍于股掌之间!
凌语蝶觉得心里如同堵了一个偌大的石头,真想立刻飞回仙霞山,扑到父亲的怀里大哭一场。
正在凌语蝶胡思乱想之际,空气中却飘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凌语蝶茫然抬头,见前面胡同口的院墙下正摆着一个小小的面摊,火炉上锅里的水烧得正旺,吱吱的冒着白气。
旁边一个刀疤脸的丑汉子,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面条,腰杆笔直的坐在一根扁担上,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的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则是扎着两个羊角小辫,手拿拨浪鼓,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念着儿歌:“……小老鼠,上灯台……”
凌语蝶刚刚还气恼着这个让她恨得牙齿痒痒的卖面郎,此刻一见,却不知为什么心里一松,仿佛在这黑漆漆的夜里看到一盏明灯,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一般。
凌语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来到面摊前。
秦无寇瞟了一眼,见是白天羞辱自己的那个富家姑娘,便未加理睬,自顾自吃着面。
秦雨则是跑到秦无寇的身后,躲着不愿见她。
凌语蝶讨了个没趣,本想走开,心里却是一阵没理由的不舍,只好走到墙边,抱着双膝倚着墙根坐在地上。
这时,院墙里传来一男子的哈哈大笑,隐约还有孩子和女人的说话声。
凌语蝶听着别人家的欢声笑语,想起往日在宫里父母疼爱的日子,只觉得心里一酸,白日里的千般委屈、万般无奈一下子全化作决堤的泪水,忍不住的小声哽咽起来。
哭了一会,感觉有人来到自己身旁,抬头一看,只见那小女孩一手端着一碗面,一手拿着一个小板凳,跑到自己身前,将板凳放下,面碗放在板凳上,又扑腾扑腾的跑回那个卖面郎身边去。
而那卖面郎只是转过身去,拨弄着那炉火。
凌语蝶默默的端起面碗,挑起一根面条送入嘴中,只觉那咸咸的打卤味和那清香的葱花味是那般的爽口,耳边只有那呼呼地夜风声和火烧木柴的噼啪声响,心中渐是一片宁静。
却在这时,一声噩梦般的桀桀怪笑打破了宁静,秦无寇已是飞快的拔刀在手,凌语蝶也是毫不犹豫的发出一道金黄色的电光,只朝前面两丈处一团正逐渐凝结的黑烟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