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与李植对坐在霞晖殿内,自有宫人上了香茶瓜果之物。她捧着茶,隔着长案望着李植,“哥哥倒是乐得逍遥,河南节度使杨义如今起兵乱政,母后正为此事头疼得很,哥哥却还在看着人打架闹事取乐子。”
李植微笑:“只是偶然为之。今日小乐子跟林嵩为点小事起了口角,朕正同楚云在议些事情出来,便站着在那里望了望。哎,莫非你从大兴宫过来?”
安阳瞟了瞟他,回首把手里茶杯交给身旁宫女手里,待她用手试着茶杯温度适中了,方才伸手接过来。轻呷了一口,她微哼着说:“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河南之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哪有那么严重!”李植笑道:“杨义不过是请求拔些军饷,一兵一卒未动,何曾起兵来?母后多虑了。”
“是不是多虑,是个人都瞧得出来,”安阳握着茶杯,淡淡地说:“杨义手中握有十万兵马,如今太平年间,又不须出征作战,无缘无故加什么饷?何况,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杨义的兵加了,别处莫非就不加?若全国两百万兵马全都加下来,朝廷得多少银子?如若不加,别处的兵如何安抚?他杨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提出这样的请求,明摆着是借机闹事。”说到这里,她把茶杯放下,冷笑道:“而他是皇后的亲哥哥,所以,这件事应该跟你们脱不了关系吧?”
李植一怔,垂下眼眸,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已然有些青白。
安阳起身,缓缓踱到点着龙涎香的香炉处,叹了口气,又回身道:“哥哥还是让杨义罢手吧。仅凭几道请饷的折子,是胁迫不了母后的。你斗不过她,如果我没有料错,禁尉密骑二十四人,如今只怕已经携着密令在去河南的路上了,只要杨义轻举妄动一步,他就是死罪!”
李植抬起头,双眉紧锁,而脸色却有些发白。
安阳撇过脸去,凝望着那缕缕升起的轻烟。“皇后正怀着龙子,假如杨义出事,皇后必然被废……哥哥,你可千万别听身边人的胡乱劝谏而再重蹈瑰阳宫的覆辙,连自己的骨肉也赔进去了。”
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李植一直都一动不动地在沉默,也是直到提到皇后的时候,他才咬紧了下唇并握紧了双拳。安阳走回原处,再度缓缓跪坐在锦毡上。“皇后怎可被废……”他抬手撑住自己的额,纠结地低语:“朕何曾指使过杨义如此作为?你知道的这一切朕莫非不知?……也是奏折到了朕手里,朕才知道他——”
安阳凛色:“不是你,那会是谁?”她单手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狐疑地望着他,“杨义自己是绝没有这么大胆量,难道会是皇后?”
李植猛地抬头,像被吓到似的望着她:“不!不会——婉儿不会的!”
安阳收回目光,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总之哥哥还是尽快下诏给河南吧,以免夜长梦多。”
李植叹了口气,“其实,朕已经唤段雪尘拟好诏了,明日一早便嘱快马送下去。方才朕也是与楚云在商议此事。”
安阳垂眸饮茶,听到他后半句,便道:“那个楚云——”话正要出口,殿门处便恭身走进来太监于英:“皇上,段大人来了。”李植便一扬下巴道:“唤他进来。”
“是。”
殿门口没一会儿便出现了一个白衣玉冠的男子,见着殿内两人,稳稳走至玉墀下跪倒:“微臣拜见皇上,拜见安阳公主殿下。”
“平身。雪尘,刚才还说到你呢。”李植恢复了一派温雅,和蔼地朝那男子道。
这个就是李康乐赞不绝口的段雪尘。安阳从他一进门那一刻起就开始注意了他,那时只觉康乐的话的确不错,其五官俊美无双,带着些微柔美,又兼神清气郎,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在李植的示意下,他躬身立于他身侧,却丝毫未见有一丝卑微的神情,而是一派的柔和淡然,安阳本以为他故作沉静,但望了望那目光,却又的确是清朗无比。
安阳不由暗叹,如果说何戬是紫竹林的翠竹,那么眼前这男子,足可比那观音净瓶里的杨柳了!
“安阳!”李植忽然没好气地唤了唤她。“嗯?”她收回目光,却仍带着丝欣赏的笑意望着李植,“何事?”李植清了清嗓子,叹息道:“无礼。”安阳却愈发笑起来,“我说你虚伪。你这位侍郎官本就生得美貌无双,我多看几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莫非美景当前我还要遮着双目不成?”
“你——”李植被她一堵,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段雪尘却微笑起来,颌首道:“殿下真是快人快语,无怪世人乃称殿下为大周的第一奇女子。”
“什么奇女子,朕看是‘怪女子’还差不多。”李植睨着安阳,嗔道。
安阳毫不在意地笑笑,冲着段雪尘:“我听说,你是凤阳先生的高足,还曾以一首诗把我朝大学士东方留都给比了下去,足见是才华横溢,却不知比起凤阳先生的另一位得意弟子、你的师兄皇甫若明来,你们俩又孰强孰弱?”
段雪尘浅笑:“微臣不才,自然是师兄胜我一筹。”
“但想当年先帝在位时,皇甫若明初入朝才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内阁中书,而你一来却高居六品的黄门侍郎,”安阳笑了笑,“这莫非是因为先帝择人不清,识人不明,误把良材当成了庸材?”
“霁儿,休得胡闹!”这李植一听她又因任官之事刁难起段雪尘来,一急之下竟把她的乳名都给唤出来了。
段雪尘面上顿时一赧,微垂下了头来,但很快他又噙笑望着安阳:“殿下言重了,微臣之所以能在未央宫服侍皇上前后,实乃机缘巧合。皇甫师兄于先帝时入朝,虽然官职不高,其位却也相对重要。微臣以为,衡量为官者之官德不在于职位高低,而在于为官者之为官的态度,若是‘能居其位思其职善其任’,便无论职位高低皆可使人钦佩,反之,若‘居其位而不思其职’,则枉为官宦。”
安阳听他说完,不觉地怔了一怔。而后又望了他两眼,才又勾唇冲李植道:“你高兴了?”李植笑着点头:“雪尘才子之名不虚,朕早已心里有数,只是你偏不信。”
“哎……”安阳抚案长舒了一口气,瞟了他们一眼,慢悠悠站了起来,“你们聊吧,我也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