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早上穿着单衣还觉得有些薄凉,正午时分便开始汗流浃背。官道上赶路的众人苦不堪言,待看到有个茶棚后,大多低声喜呼。若是里面已坐满了人,便端起茶碗,或蹲或靠在犄角旮旯,大口大口的喝着。
今日的茶棚一角,坐着一个少年,频频惹人注视。那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模样很是俊俏,衣着也是华丽,虽然是大热天,一袭白衣却是纤尘不染,干爽利落。更为难得的是,此人教养极好,虽然每个进茶棚来的人都要打量他一番,却从未看他着恼过。若是有人盯得久了,他便回过头看上一看,温和得点头笑了笑,复又转过头去。
大多数人都会被这善意温暖的笑容晃神片刻,而后不好意思的咳上一声,自做自事。
少年又在茶棚坐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一个人。来人一声干练的短衫打扮,走起路来步履轻盈,脸被一顶帽檐遮住,无声无息。他既不便走到了茶棚前,站定后望了望里面,待找到了少年之后,举步走了过去。
少年见到他微微一挑眉,似乎很是讶异他的突然到访,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走到少年身边,弯下腰,双手恭敬的递过一张纸条,道:“茗姑娘命属下传来的。”
少年接过纸条,也不着急看,只是挥了挥手,道:“不要被人发现你不见了,赶紧回去吧。”
“是。”
少年握着纸条,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手在桌上摸索到了茶杯的位置,无意识的转了两圈杯沿,后来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随从赶忙付了钱跟上,见他依然进了马车厢,便一屁股坐在了前面,执鞭赶起路来。
半晌,从车厢内,忽然伸出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来,双手紧紧握着拳。车厢里传出低沉的笑声,少年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饶有兴趣的味道,道:“乔方,转路到回春堂。”
话音落下,车速陡然快了起来。少年的手还没有缩回去,只不过拳头微微松开,一缕白色的碎屑自他手中流淌,和着车后飞扬的尘土,随风飘去。
辰时
下早朝的钟早已敲响,但是金銮殿外空空如也,半天也没有一个大臣走出来。乔明早早地就等在外面,时不时的朝里面张望,心里急得宛若在油锅上的蚂蚁一般。
家里的那位姑奶奶好不容易养好了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谁知道青丝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拿热水泼她!这可倒好,那娇弱的身子顿时烫的皮开肉绽,到现在都昏迷不醒。谁不知道丞相疼她疼得离奇,偏偏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真是以为区区一个萨玲珠能够护得住自己,那青丝可算是打错了算盘。如今这架势,料想以丞相的性子,八成命都不能保住了。
乔明幽幽叹了一口气,直叹最近是多事之秋。
今天因为河运堵塞的事,早朝延迟了一会儿,乔仲文没有太过在意。等到宣布退朝之后,便随着三三两两的大臣们,边走边说笑的走了出去。他身边走着的是户部尚书,是当初年少的旧相识了,二人关系不错,正打算一起出去喝两杯,就听见户部尚书道:“哎,仲文兄,那人有些眼熟,是不是你那小管家?”
乔仲文闻言一愣,平日里乔明管理府中的事物,通常是不会出来的。今日且瞧他站在马车旁一脸焦急的样子,来来回回走个不停,还不时朝殿内张望,心下顿时有些不安,忙对户部尚书道:“何兄,府中有事,看来今日不能与你开怀畅饮了。”
那何尚书是个极有眼力价的人,当下瞧见乔仲文皱起了眉,立即回避过去,道:“我兄弟二人那用这些客套,既然有事,仲文兄便速速去吧,别耽误了时辰。改日再喝也是一样的。”
乔仲文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愚兄就先告辞了。”
“请。”
乔仲文朝马车走去,加快了脚步。乔明也看见了他,眼中如初狂喜的神色,竟然小跑着上前,当下便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乔仲文虽然料到事态紧急,可却没有想到乔明竟然一上来便直呼‘大事不妙’。他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急道:“怎么回事!”
“小姐被烫伤了,至今昏迷不醒!”
乔奈竟然又受伤了!终于印证了他刚才便隐隐觉得不安的思绪,乔仲文不禁勃然变色,失声叫道:“什么!!”
这一声惊呼完全是出自潜意识,音量奇大无比,一旁经过的大臣不禁诧异的回过头,惊诧地看着这位十几年一如既往温和儒雅的丞相脸色大变。众人进了一瞬间,和周围的同僚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着他慌乱的跳上马车,来不及会车厢里坐稳,后面的少年管家便急匆匆的驾车离去。
马车绝尘而去的时候,留下了后面一片的议论之声,想必明日过后,京城里的富贵闲人们,又有了新的谈资。
一路上,乔明已经把大致的情况报告给了乔仲文,他一边驾车一边注意着马车里的动静,只觉得里面如同窒息般的静谧了好久,终于传来了乔仲文浸了寒水般的一句话,“她好大的胆子!”
至于她所言中大胆的她,是萨玲珠还是青丝就不得而知了。
乔仲文匆匆的回了家,得了消息面对萨玲珠领着青丝走到门口,没一会儿就瞧见马车在一片尘土飞扬中驶来,忙笑着迎了上去。她也知道这时的乔仲文实在气头上,虽然不怕他,但却也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和乔仲文闹僵,毕竟自己的下人伤了他的宝贝女儿,怎么也要及时的表示一下。
谁知乔仲文这次的火气来得过旺,见到萨玲珠态度良好,非但没有消了气,反而更加的恼怒。一见主仆二人迎上来,连个招呼也不大,瞪了瞪眼,扭头就朝卧珍轩奔去。萨玲珠碰了个钉子,微微有些不悦,但仍然跟在了乔仲文的身后。
没走出几步,乔仲文察觉到她的意图,猛地站住脚步,冷冷的看过去,道:“你们做什么?”
萨玲珠笑道:“奈儿被青丝伤了,是妾身管教不严,妾身正当算去探望一番,心里踏实一些。”
本以为乔仲文还是冷言冷语的拒绝,谁料他半晌之后却忽然笑了出来,道:“夫人想必不知道,奈儿从刚才一直都是昏迷着的,夫人看了也无济于事,身子不好,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
萨玲珠一滞,有些游移不定,不知道乔仲文这番是不是反话,一时踌躇不决。乔仲文见了她的模样,又道:“回去吧,别到时候你在病倒了。既然你想知道奈儿的情况,就让青丝代替你看看去吧。”
青丝听了这话,身子僵硬,有些惊惧的看了乔仲文一眼,转而又哀求的看着萨玲珠。若是夫人不在她的身边,那么也就宣布这自己的命就到此终结了。老爷那么宝贝着大小姐,定然不会放过他的,即使他知道主谋是萨玲珠,却因为那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不能轻易动,所以自己必然成了替罪羔羊。
这样一思虑,青丝的后背顿时被冷汗沁湿,只得将最后的希望搁置在萨玲珠的身上。她为她卖命那么多年,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料想她不会把自己轻易的交出去吧?若不然,她便等同于削掉了左膀右臂。
萨玲珠自然也不想答应,张了张嘴要出声,却见乔仲文的目光扫了过来。在平日里,就算自己惹得他在生气,他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看她的目光也是无奈的,如何都带着温情。可是如今?那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面透出来的幽幽冷意,让她不禁心中一慌,那意思,竟是誓不罢休的意味。
“老爷……”萨玲珠喃喃的唤了一声,有些祈求,可是看到乔仲文冷凝的表情,便连祈求都转化成了绝望。
“青丝,还不跟上!”乔仲文没有心思安慰萨玲珠,拂袖转过身,冷道。
青丝听得身子一僵,戚戚地瞅着萨玲珠,道:“夫人……”
萨玲珠一动不动的望着乔仲文离去,那背影似乎和十几年前的背影重合了,那样决绝的转身离去,空留自己站在原地,只求他的百忙一顾。
顿感心力交瘁,萨玲珠望向青丝,满脸的悲悯和不舍,苦道:“罢了,青丝,你随老爷去吧。”
青丝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夫人这是要弃了自己么?
“还不快去!”见不得青丝的悲怆,萨玲珠率先转身离去,吞下了满腔的不舍。这是跟了她十几年的丫头啊,她怎么会舍得,只不过,为了那个男人……罢了,罢了!
乔仲文踏进乔奈房门的一刻,眼睛微微扫了乔明一眼,后者点点头,抬手做了个手势,不知何处出来一个黑衣男子,领着已然失了神采的青丝,半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