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的薄弱口设在山泉眼,当年布下结界的神使担心日后有人破坏,还在山泉眼的四周立下神坛,放置十二尊附着神力的神像,用以阻挡妖魔入侵。也正是因为这一招,迷途谷存世千年,无一妖物逃出此地。江月***这透着神灵气息的精致神像,内心无比难受:如此完美的绝杀之阵,毁在我的手上,实在太可惜了。
担心有神灵驻守的神坛会伤害叶曦霆,江月指了指远处,示意叶曦霆先退后回避。林间小鬼们看见二人竟能无视神坛的神力,知道今晚必有大事发生,旋即开始高声啼叫,告知众妖聚集山林,一同等待逃跑时机的出现。没过多久,原本就被小鬼包围的神坛又多添一层妖气,但这些妖物幽魂只是不动声色地在旁观望,并无实际行动或上前袭击二人。
阵阵阴风从边界山的北端吹来,山林中除了树叶舞动的沙沙声,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从各地赶来的妖魔无不屏气凝神,看到这种情况,江月倒不急于行动,在神坛中央席地而坐,与神坛外延的叶曦霆闲谈。
“回去有什么打算?”江月问。
叶曦霆望了望远空的一轮明月,长舒一口气,“放了你。”
“这么大方?”有些诧异对方的回答,江月双眉微微一紧。
“反正留你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倒不如放了你,多一位朋友。”叶曦霆低头回应,彷如自言自语一般。
“朋友?”话罢,抬头直视叶曦霆的双眼,只见他低眉浅笑,不置可否。两人虽隔着一段距离,可两人的眼神在银色月光的环绕下纠缠不清,感受到某人火辣辣的注视正在自己的脸上扫描,江月选择低头沉思。过了许久,江月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叶曦霆仍在默默地盯着她。
“干嘛这样盯着我,怪可怕的。”
“江月。”叶曦霆低着头,突然唤起她的名字。
她愣,应了一声“嗯。”
沉默多时,叶曦霆说:“你不恨我吗?”
还以为多大件事儿呢?江月轻松地摆了摆手,说:“说老实话,我还真的不恨你,顶多觉得你挺讨厌的。”
“讨厌?”叶曦霆挑眉。
“是啊,总是给我找麻烦,让我活的不消停,累死了。”
“只是讨厌,没有恨?”叶曦霆追问。
“是。”江月答。
又过了片刻,叶曦霆忽冒出一句:“为什么?”
江月自然知道他所指之事,脱口而出:“没为什么,本神大度豁达呗,自然不跟你这妖孽斤斤计较,嘿嘿。”
“那我可以娶你为妻吗?”叶曦霆用最自然的语气说出此话,震得江月半天回不过神。
此时此刻,江月终于了解何谓五雷轰顶,头晕眼花,“啥?你娶我?!”
“是。”
“为什么?”
“没为什么。”这人是故意气她么?这么大一件事儿竟然不告诉她原因?!
“可我……”
“不用急着回答,待我们平安回去,你再告诉我。”不等江月答话,叶曦霆已经合上双眼,一副“外人勿扰”的样子,让江月莫名其妙,一筹莫展。
“你真的不想听我的答案。”
“现在听答案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你答应,我当然欢喜,可是万一我们回不去,这不就是空欢喜一场么。你拒绝,我俩若真的葬身于此,我也死的不痛快。所以,还是等我们回去后再告诉我吧。”丹凤眼微咪,叶曦霆嘴角洋溢着得意。微风轻扬,吹动他两鬓的青丝,双眸中潜藏的思绪不复以往的深沉难懂,两汪清澈的湖水望的让人心神荡漾。
真是一个自私任性的妖孽,江月暗叹。
他要娶她?这还真是一个不得了的狠话,纵使万般不解,不清楚他此番举动又有什么阴谋,不明白他此时为何又来招惹她,但她还是为他的话语暗自窃喜。她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在意他,准确地来说,她对他的一见钟情比她料想中的更强烈。
花海一眼已万年,那位与她在和风旭日、艳阳牡丹下对峙的一国之君,那位会在寒夜中将她紧拥入怀的冷情男子,早已在她的心窝中占据一方天地,让她不自觉地向他走去,让她对他的情愫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中愈发磨人。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已倾心于他,很怪异,却又很自然。可是,他是真的想娶她吗?无奈地低头微笑,江月尝试挥去满脑浑浊,再过半个时辰就是他们二人的生死大关,如此关头,怎容她儿女情长。
眼看笼罩四周的妖气愈来愈重,江月掐指一算,口中念道:“时辰已到,仪式开始。”
只见江月先用银簪划破指尖,将鲜血涂抹在双龙神杖的长柄上,口中默念咒文。下一刻,江月挥舞着神杖,万丈紫光从神杖顶端的夜明珠射向四周,照的暗夜一片苍白。这一刻的山林,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叶曦霆依照江月的提醒,早早就捂住双耳,但也能从那疾风骤雨中隐约察觉山林中的腥风血雨。
清除了围困山林的小鬼,江月仰望星空,看那原本皎洁的明月外已笼罩着一层红雾,知道这血煞法阵起作用了,于是转头示意叶曦霆进入神坛。
“这只是前奏,待到明月升至头顶,正真的好戏就要上演了。”瞥见叶曦霆眉眼纠结,前额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江月立刻挨近他,用指尖溢出的鲜血在他额头上画上几笔。
“抱歉,我忘了你受不住这力量。”江月语带心疼,没注意自己的柔荑已被叶曦霆轻轻收入掌中。
叶曦霆浅笑低语,“不碍事。”发觉掌中一片湿滑,摊开掌心,他的双手沾染着她指尖的鲜血。
“快包扎。”
“这也不碍事,待会儿就好了。”本想悄悄地把手从他掌中抽出,可某人没让她如愿以偿,反倒将她的双手攥的更紧。
手中的温度,眼中的关怀,睇得江月心中一紧。
“唉,我的手弄脏你了。”江月说。
“不碍事。”
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江月道:“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叶曦霆窃笑不语,这一笑又把江月看的神魂颠倒,该死的妖孽,别在这个时候让她分神呀。阖上双眼,倚着叶曦霆,江月一边顺气调息,一边警惕地听取四周动静。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拥站了半个时辰。
红月高挂头顶,江月睁开双眼,将叶曦霆揽至身后,口中吟唱血煞法阵的咒文,并随着咒文朝东南西北四方向舞动神杖。突然,一团泛着红光的浓雾随冷风袭来,江月拉着叶曦霆侧身躲避。
“你果然没死。”
此时叶曦霆才看清楚朝他们袭来的原来是一只无脸无头的巨型怪物,目测体型约有一只大象大小,全身雪白,匍匐在地,四肢粗壮两对火红的翅膀正扑哧扑哧地扇着风。听见江月的言语,这只没长五官的怪物竟从腹腔中发出声响。
“赤隶,今天我没空搭理你,知趣的就给我滚开。否则,上次杀不死你,这一次肯定让你一命呜呼。”江月无心恋战,血煞法阵已经开坛,她需要保留力量。
可那被唤作赤隶的怪物却愈发兴奋,四蹄蹬地,向江月发起攻击。此情此景,江月知道这一仗是逃不过了,把叶曦霆推至神坛中央,挥着神杖向赤隶扑去。叶曦霆也知道这赤隶是迷途谷的魔物头子,不好对付。交战约一刻钟,赤隶虽已伤痕累累,但仍旧不死心,硬撑着伤痛与江月纠缠。
眼看至阴时辰将过,江月一咬牙,一跺脚,挥动神杖,在神坛四周划下六角星形状的符咒,将赤隶围困在神坛外面。看着赤隶被符咒限制行动,如同疯癫一般在神坛外围横冲直撞,叶曦霆正想夸奖江月厉害,却看见她嘴角淌着一道血痕。
“你怎么了?”欲上前拥她入怀,却被她拨开。
“不碍事。”江月振臂一挥,将神杖嵌入神坛中央,摊开双臂,仰面向月高歌。咒文随着她体内的鲜血自喉间喷出,一旁的叶曦霆急欲上前,却被她以警告的眼神示意退开。他知道,仪式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倘若有外人干扰仪式,她江月就必死无疑。事前她曾告诫他,“这种仪式是有危险的,到时候无论我是口吐白沫还是满嘴鲜血,你都不许上前干扰我。”当时他还以为她是跟他开玩笑,故意吓唬他,可却没想到竟是事实。
随着仪式的进行,一道白光自圆月劈向神杖,江月一手拔起神杖,一手牵着叶曦霆,猛的向上跃升,在半空中悬浮停驻。原来,这结界的薄弱口并不在神坛中央,而是在神坛中央的上空。当年结界者为求结界完美,布置结界一直处于悬浮半空状态,就连结界的最后一笔也是在半空完成的。
来不及感叹结界的完美设置,江月单手持仗,喷一口鲜血在神杖顶端的明珠上,一声怒吼,将神杖指向天空并迅速往下挥动,竟将黑蓝色的天空割出一道口子,迷途谷界外的白色光芒立即射散于谷中天地。照的底下赤隶一阵痛苦咆哮,江月立马将叶曦霆推向口子外的世界。
“你快进来。”夜空被白光照的彷如白昼,叶曦霆的心中忽然腾起几丝不安,急忙拽着江月,欲把她从迷途谷拉入界外。可江月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嘴角淌着血,露出难得的憨笑,痴痴地望着叶曦霆。
“你不是要我的答案吗?”
“这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快进来!”叶曦霆脸色不悦,隐约察觉江月有事情瞒着她。
“我回不去了,所以现在告诉你我的答案,我,不,嫁。”
心中一疼,叶曦霆依旧冷静地说:“好,不嫁就不嫁,快进来。”
“所以,放了我,忘了我吧。”底下的赤隶在短暂的癫狂后,又对江月布下的结界开始了新一轮的,江月一个趔趄,险些从空中坠落。
“该死,你匀了一半神力去阻挡赤隶?!”叶曦霆怒吼一声,这女人是不要命了吗?竟然拿自己护身的法力去阻挡赤隶的进攻!这意味着现在赤隶对结界的每一次攻击,都直接打在江月的身上。
“嘿嘿,不愧为渊国下任君主,聪明绝顶哈。那你猜一猜,我接下来会做什么呢?我……”话未说完,喉间一紧,一大口鲜血喷得叶曦霆满身都是。
“废话少说,快进来!我拉着你,快来!”
“我就不进去了,你顺着白光的指引向前走,自然能找到出路。”话罢,江月拼命挣脱叶曦霆紧握的双手,可奈何二人臂力相差悬殊,终不让江月得逞。
叶曦霆一脸决绝,“你不走,我不走。”
江月眼眶一热,两行清泪垂落。她不是木头,只是平日的杀手生活让她习惯隐藏自我,她也会落泪,也会因他的心疼而感伤。此时的她也想任性地抛开一切,跟着他逃出生天。
可她是江月,神界的冥渡官,她无法抛下迷途谷的残局与爱人逃亡,她要负责。为叶氏兄弟闯下的弥天大祸负责,为她不得已打破的结界残局负责,为她生平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的爱情冲动负责。
“再见了,叶曦霆。”江月将神杖抛向天空,神杖一振,竟变成一把锋利的大刀。只见江月将大刀挥向自己的被叶曦霆拽着的手臂,作势砍断单臂。叶曦霆心惊,双手一松,冷不防让江月钻了空子,趁势挣脱叶曦霆的牵制,徐徐下落。叶曦霆急欲跳出口子,却发现口子突然自中间向两端缝合,任他如何拳打脚踢,都无法让口子再度撕裂。
“江月!江月!”
他在光明处高声呼喊她的名字,却见她在黑暗处口吐鲜血,舞着神杖与赤隶搏斗。最后一眼,她单膝跪地,双手紧握神杖,用力抵着发狠攻击的赤隶。两声咆哮浑浊天地,他看见,狂风骤雨,群魔乱舞,她倒下了。
“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