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曦霆再度睁开双眼时,江月已经穿戴整齐,安静地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洞中燃着一簇火光,偶有几响柴火燃烧时发出的霹雳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烤鱼的香气。
“醒了就吃些东西吧。”江月微启双唇,一双眼睛却仍是闭着的。
叶曦霆也不跟她客气,起身顺势拿走架在篝火上的烤鱼。空腹三日,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一口咬下去,竟是出乎意料的美味。再咬上一口,却又觉得鱼肉里透着丝丝香甜,这种甜味令叶曦霆不顾仪态地大肆饕餮起来。待到烤鱼都变成鱼骨时,叶曦霆才发现江月正紧盯着他。难不成是责怪他把鱼肉都吃了?小月月没那么小气吧。
“小月月厉害啊,竟能在这种荒山野岭、怪物住的地方做出如此美味佳肴。”叶曦霆一边回味着唇齿间的清香,一边微笑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江月。
“你还知道这是怪物住的地方呀,你就不怕你刚才吃下去的是怪物?”并不是江月故意唬他,这是迷途谷不争的事实,除了大部分花草树木是正常的生物,其他的非植物生物就不好说了。
“是又何妨?反正我又不是人,没这么多讲究。”看叶曦霆满脸的不在乎,江月的神色便更不好看了。本来嘛,已经被某人吃了整晚的嫩豆腐了……虽然也不排除是她吃了叶曦霆的豆腐,但从今天早上两人睡觉的姿势来看,他的脸窝在她的颈项,他的双臂弯着她的裸背,而她江月则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中,她被他身上那股不知名的花香熏染了一整晚,如此这般,吃大亏的绝对是江月。
现在倒好,不但晚上吃她豆腐,连她好不容易捉来的几条活鱼都被他一人吃光了,心里“噌”地冒出烧起一团怒火,双眼狠狠地瞪着叶曦霆。此后的大半天,任由叶曦霆怎么逗弄她,当然咯,此时的叶曦霆身体虚弱得只能躺卧在地上,耍着嘴皮子,但却得不到半句回音。
“小月月,你该不会为了几条鱼就跟我闹别扭吧?”叶曦霆一脸坏笑,问话的语调倒还算诚恳。
“……”江月索性继续闭眼调息,吐纳之间,隐约察觉叶曦霆的往自己坐的方向挪了挪。
“你以前住在莱城府,天天大鱼大肉的,我可从没有跟你计较。”
“……”江月心想:白痴,现在这种情况怎能和您大老爷享福的日子相提并论。
“小月月,等以后我回去了,我送一大池子鱼给你,还送你一个渊国最优秀的厨师。”看见江月仍是对自己不理不睬,叶曦霆并不气馁,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词。终于,在过了不知道第几个叶曦霆式搭话套路后,江月回了他一句。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双腿有力气了吗?”
“小月月这是在关心我吗?”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快回答我的问题。”江月白了他一眼,伸手探了探叶曦霆的额头,昨夜的高温已退了许多,不过还有些低烧。
“双腿没力气,头有点沉。”叶曦霆欲捉住江月的手,却被她迅速躲过。
“头只是有点沉吗?有没有晕眩的感觉?”
“没有,只是觉得……觉得……,咦,怎么……突、突然,好……”
“困”字尚未出口,叶曦霆又昏睡过去了。江月嘴角微扬,这令她头疼的麻烦总算是闭嘴了。刚才被叶曦霆狼吞虎咽吃进去的烤鱼里,掺着江月的鲜血。但凡闻过她的血味儿,都会非常自然地睡过去。并不是她江月变态,给病人吃这些“腥鲜”玩意儿,而是叶曦霆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在没有药品的情况下,江月只好用自己的“十全大补血”为他提气。但她发现叶曦霆的恢复情况并不乐观,照理说,服用了她的血,不能起死回生,也能药到病除。可叶曦霆只是退了高烧,身子并没有变好的趋势。估计是因为涂在鱼上的“补血”太少了,功效不明显。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江月低眉细想,叶曦霆虽是半人半妖,可没有妖法的他怕是受不住这透着魔性的迷途谷的摧残。而她自己的神力原本能在这种地方安全待上个把月的,可现在还要匀一半的力量保护叶曦霆,估计再过二十天,两人便无力抵挡围守在山洞口的妖孽袭击。
思前想后,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叶曦霆恢复体力,最起码不拖她的后腿,只有这样她才能以最佳状态去破解迷途谷的结界。思及此,江月从怀里掏出一支被磨损的银簪,刚才做鲜血烤鱼的时候,江月已经在左手腕上划了口子,现在只好用银簪上的锋利滑过自己的右手腕,透着甜味的血便顺着新划的口子滴落。江月速将血液滴入叶曦霆的口中,此时叶曦霆已熟睡,殷红的血映着他略显苍白的嘴唇,让他原本精致的五官更显妖艳。
约过了五分钟,江月从身上的长袍撕下一方布巾包扎伤口,右手抚上叶曦霆的皓腕,察觉他的脉象比昨晚的平稳有力了。这回也应该要好了吧?江月有些犹豫,毕竟叶曦霆的身体跟平常人不一样,也跟她的不一样,不知道这“十全大补血”能把他治愈多少。
唉,一切听天由命吧。
日子就在叶曦霆的昏昏睡睡中过了三天,这三天叶曦霆基本上仍可以过着他原有的太子生活,只不过以前有两三百号人服侍他,现在伺候他的只有江月一人。早上起床时,江月已经把食物和清水准备好,除了第一天吃到的烤鱼,还有几种山谷里的野果子。吃完早饭,叶曦霆照例会陷入昏睡,等到他再度醒过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这个时候总能看见江月捧着一大堆柴火从洞外走进来,一边忙着生火做饭,一边跟他讲解迷途谷的地形。吃过晚餐,两人又恢复沉默寡言的状态,他们俩各忙各的,叶曦霆忙着打坐调息,连日的静心休息,再加上江月的照顾,叶曦霆的武功已恢复了八成。江月也没闲着,有时在离山洞五十米远的悬崖边静坐,有时又在山洞的墙壁上图画着些叶曦霆看不懂的符号。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便各自睡下,虽然叶曦霆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江月都已经穿戴整齐,但他夜里半梦半醒间常会发现,自己背后总是倚着江月。叶曦霆也不点破这层微妙,只是夜夜都将熟睡的江月揽入怀中,互相取暖。
可是今天,月亮都出来了,江月还没有回来,这让已经习惯江月在旁陪伴的叶曦霆无法入定调息。听从江月的提醒,叶曦霆只是在洞口四处张望,可一直等到半夜,他都没有看见江月的身影。洞中的柴火还剩不少,省着点用应该能熬个一两天,至于食物,二十多颗野果子也能顶上一会儿。可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些,他所担心的是那个女人到底怎么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边已泛白,叶曦霆总算在浓雾中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江月一手握着神杖,一手攥着用荷叶包裹的鲜鱼,抬头看见倚在洞口满脸怒气的叶曦霆,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呵呵,小月月,你还知道回来呀?”
“对不起,我昨晚去了边界山寻找结界的薄弱口,被几个林间小鬼给缠住了,等我解决了他们,已经是后半夜了。”如果不是江月太过疲惫,她肯定能发现此刻叶曦霆质问她的语调有多么像一位担心老婆出轨的丈夫。
“……没事吧?”等到江月走近身旁时,他才看见她脸上的疲态,出门时高高束起的长发早已零散在耳旁,两朵浓的化不开的黑云分别聚集在双眼四周,以往红润的双颊此刻也略显暗黄。
听到叶曦霆的回答,以为他在关心破解结界的事情,江月放下鲜鱼,收起神杖,转头对身后的叶曦霆微微一笑,说:“别担心,有好消息喔,我找到结界的薄弱口了。”她边说边忙着把已经处理好的鲜鱼放在篝火上,她故意背对着叶曦霆,本想悄悄地像以往一样解开腕上的布条,把血滴在鲜鱼上,可没想到叶曦霆今天好似跟她对上了一般,突然又出现在她的正对面,害她连忙把满布划痕的手腕给藏在身后。
这个极不自然的掩饰动作令叶曦霆双眼微眯,慢慢走近江月。江月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去拿剩下的鲜鱼,装作一副忙碌准备食物的样子,接着刚才的话题跟叶曦霆继续聊天,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它在边界山的南面,就是我平常抓鱼的那条溪水的源头。”
“喔,那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只见叶曦霆忽然快步上前,趁江月正忙着把鱼放在烤架上,一手拉起她的右手,扯下系在腕上的布条,几道深浅不一的丑陋疤痕令他蹙眉。
“这是怎么回事?”
“呃,这是鱼……”
“别跟我说是鱼咬的,你捉回来的是草鱼,它不吃人肉。”
没想到这位渊国太子还挺有常识的嘛,她江月一直把他归于五谷不分的贵公子,看不出来呀,竟然还知道这种鱼是草鱼。
“给怪物弄伤的?”叶曦霆语带担忧,好似看见她在洞外拼杀时的情景。
江月一挑眉,嘴角微翘,道:“切,小瞧人呐,那些废物怎有机会伤到我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江月不打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叶曦霆,毕竟如果让他知道了这血里面的秘密,他跟她的牵绊可就越缠越深了。她对他的报恩没有丝毫兴趣,她只想快点离开迷途谷,然后他们俩各过各的生活,老死不相往来。
可眼下倘若不给这个聪明的男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会惹出更多的麻烦,此时江月瞥见一旁的烤鱼正冒着黑烟,计上心头。
“你先放开我吧,这鱼再不翻一翻,待会儿就烤糊了。”
叶曦霆一声不吭,双眼死死盯着江月,像是要从她的眼里看出这背后隐藏的事情。江月脸色一沉,对着叶曦霆好一番挤眉弄眼的说:“您就念在我好不容易把这几条鱼带回来的份上,先让我把早饭做好吧。”
话罢,叶曦霆放开紧握的手,看着江月在篝火前面左右做忙,眸色愈发漆黑。二人沉默许久后,冒着热气的烤鱼总算做好了,可这烤鱼的气味却不似前几日那般带着香甜。江月给叶曦霆递了一条烤鱼,叶曦霆咬了一口鱼肉,猛的一抬头,见坐在对面的江月正紧张地盯着自己,眼中闪过几许惊讶与不解。
“今天这鱼,很难吃。”
“……抱歉呀,我今天忘放香料了。你知道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找到一撮调味香料有多难呀,幸好这山谷中有两株千年花椒树,我就用这树上的花椒把鱼处理了。你刚才看到的口子,估计是我爬树的时候给蹭到的。”江月一边说,一边把另一只手腕展示给叶曦霆看,告诉他这些细口子都是自己不小心留下的。
“真是对不起呀,今天走的太急,都忘了去摘花椒了,所以鱼特别不好吃。”江月脸上一副认错的羞涩模样,心中暗爽:我真是太有才了。
听完江月的解释,叶曦霆将手中的烤鱼放下,起身走到江月的身边。江月正忙着为自己的完美谎言自我表扬,根本无心顾看他已坐在自己的身边。随后,叶曦霆淡淡地吐出一句话,让江月如被雷劈。
“小月月,我原以为你平日往烤鱼上面涂自己的血,是担心我在醒着的时候伤害你。”
“什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虽然她本意并不是为了让叶曦霆睡过去,但用血烤鱼这一招倒是给他猜中了。江月假装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内心纠结却以一脸无辜面对叶曦霆。
叶曦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发现我每次吃完烤鱼都会立马倒头大睡,再笨的人也能猜出其中缘由。而我曾闻过你血的气味,很独特,也很香甜,跟这烤鱼上的一样。”
“哈哈,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月如坐针毡地,试图继续打哈哈糊弄过去。可哪知叶曦霆突然将身旁的江月一拥入怀,害的她两眼一愣,不知所措。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是你这么做一直都是为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