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以来，贵县的菜油、菜籽价格就在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不断飙升。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菜油已经从原来的70文升到了110文，菜籽的价格几乎翻了一翻。
油盐酱醋茶，这都是老百姓每天必须的生活用品，一旦价格有风吹草动，人们也最是敏感。油价如此的蹿升也已经让贵县的一部分百姓开始恐慌性地储备菜油，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也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不断上涨的油价上。这两大助力的推动又让贵县的油价有了新的上涨动力。
不过就在这样百姓竞相购买、商家竞相涨价的风潮中，也还是有特例存在。以顺祥油坊为首的四家油坊就一直没有跟风涨价，油价也一直维持在90文上下。
在得知能在四家油坊买到便宜的菜油后，众多老百姓都涌到这四家油坊里抢购。不过预料之中的混乱场面并没有出现。这四家油坊似乎早就做好了应对这种场面的准备。
四家油坊不约而同地派出众多身强力壮的伙计来维持秩序，门口还有官差坐镇。不但买油要排队领到号引才能凭号购买，而且每人每次只能最多买油两斤，每天供应的油量也只有一千斤，售完即止。
这样一来很多百姓还是买不到油，但没关系，只要你今天领到了号引，明天依旧可以使用，并可以排到前列。而且每个号引发出的同时，人家油坊已有备案，哪个号引没使用人家也有纪录，不怕有人仿冒。
几天下来，虽然大家从这四家油坊里买到的油不多，但县里总归有这么个地方能源源不断供应平价菜油，只要你能耐心排队，总是能买到。油这个东西不像稻米，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今天没买到，忍忍明天再买也不迟。
所以，这四家油坊的作为从一定程度上泄掉了一部分贵县油价蹿升的邪火。油价虽然总体上是涨势，但还没有到疯狂的地步。
另外除了飙升的油价，在贵县一隅的山里纳邦村附近，最近也涌动着一股风潮。有一种说法是李家大少爷李举人为了让自家作坊的肥皂扩大销路，大肆囤积菜油才导致了最近这油价的上涨。
有的人联想到李家在贵县的强势和宝洁肥皂良好的销路，听了自然是相信，不禁大骂李举人辱没了读书人的身份，追逐蝇利，让百姓受苦。也有人并不信这种传言，现在还是能买到便宜菜油的嘛。
更为奇怪的是这股流言还只是在山里纳邦村附近一带的坊间流传，县里其他地方倒还没听到这种风言，就像有人有意将这股风潮控制在这一带一般。
总之，入春之后的贵县一反以往一潭死水的格局，乱纷纷中自有一股暗涌在下面不断涌动着。
……
在广西的四十多个知县里，贵县知县冯如丘也是老员了。四十岁在贵县就任的他一下子在这个地方干了六年。
要说冯如丘的仕途也能称得上坎坷。道光十年，冯如丘中举之后虽然未能再进一步，但总算也是正牌出身的读书人。三十二岁那年家里凑钱给他捐了个从七品的布政使司都事的实缺，从此踏入仕途。
在任上，冯如丘谦逊低调，勤勉而懂得奉迎。很快便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在三十五岁那年终于再升一步，谋到了广东花县知县的实缺。当上县太爷的冯如丘依旧在上司面前勤勤勉勉，奉迎孝敬一个不少，在当地，也懂得在各大士绅豪贵中左右逢源，官当得端是如鱼得水。
本来照此发展下去，虽是捐纳出身，但好歹还是举人的冯如丘在四五十岁时混一个从五品运判，甚至人品爆发混个五品的知州还是大有希望的。但无奈在他三十九岁那年，与他交从甚密的上官出了问题，他本人也受到了牵连。
这一下冯如丘鸿运当头的仕途遭受了严重的打击，虽然花了不少银子上下疏通一番才没有被降职、革职，但再升官也是不可能了。一年后，他在花县卸任，被踢到了广西这个穷地方继续当知县。
这一干就又是六年，虽然各项差事也办的还算妥帖，奉迎孝敬一点不落，但他在上官眼里就像是空气一般。而且贵县这个穷地方，远不能跟富饶的广东相比，不但衙门冷清，荷包也远比之前要干瘪许多，也没多少银子可供他继续钻营。
另外他自己又是外来户，在当地并无半点根基，根本拿李宗衡、王守仁这样的本地士绅没有任何办法。李宗衡为人低调，李家的根基都在县城，平日里还算给他这个县太爷些面子，而王守仁则彻底不买他冯如丘的帐。前些年税赋还多少缴些，这一两年不但越欠越多，而且摊派也彻底不给了。其他士绅也有样学样，大有彻底架空他这个知县的意思。
又捞不到什么钱，又混不到像样的政绩，这官还当得窝囊，又没有挪地方的可能，长年累月的消磨，冯如丘原本还算热切的心也慢慢凉了，哎！混到哪儿算哪儿吧！
不过，自今年正月以来，往日的好时光仿佛又回来了一样。这一切都是因为三年不归的李家大少爷回来说起。
说起李家这位昔日的神童，冯如丘怎会不知。当年李家小子去参加乡试，冯如丘还特意摆宴送行，就盼着这位小神童能给贵县弄个解元回来，也在众位知县面前博个头彩。虽说后来只弄了个第二名回来，但冯如丘还是很喜欢那个文思敏捷、聪颖好学的少年郎。李云霄这三年不归，冯如丘还很是感叹了几天呢。
李大少这番回来，虽然考取功名的心没了，但做起生意来却也极有天分。而且这孩子还跟当年一样懂事，自己生意红火也没忘记当年那个给他把酒践过行的世叔。
孝敬银子什么的本来冯如丘自己连想都没想，可人家李云霄硬是提前便送了过来。而且每月的月钱还都逐渐增多，其他诸如设宴摆酒、青楼玩乐那也是时常招待。除此之外，县衙的上下人等也没亏待。
本来冯如丘这县太爷当得窝囊，偌大的贵县县衙都快成了清水衙门，县衙上下人表面上没啥，可谁不在背后讥笑他冯如丘无能，暗地里冯知县不知多少次黯然神伤过。
现在被人家李大少这么一捧，上下人等都得了好处，现在大家看知县老爷的眼神都变了。这一阵老冯可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不过他好歹也是混迹官场近二十年的老人，知道别人如此下本钱走门子、拉关系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从他这里得到实惠。可全县上下哪有一个人把他如此放在眼里？单是这个就让老冯心里舒畅，需要帮忙，就帮吧！
只是，这李家小子不求他则已，一来就说了件让老冯感到为难的事情。哎，看来无论是谁的银子都不好拿啊！
大前天，李云霄设宴请客，酒过三巡就他直接跟冯如丘状告王守仁不但自己囤积居奇，而且还反过来污蔑他李某人囤货导致油价上涨，希望县衙能秉公彻查。而且旁边的师爷明显也得了人家的好处，一个劲地帮着说话。
这孩子啊！这不是给他老冯出难题吗？那王守仁要是好对付，他六年前就对付了，至于在这里当了六年的窝囊官吗？只是难得有人对自己这么孝敬，冯如丘也不好当面薄了李云霄的面子，只称容他进行调查后再做打算。
可是李云霄却并不肯松口，连着三天都来县衙追问此事。冯如丘连着躲了两天没见，这到了第三天却不好再躲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在县衙的花厅接见李云霄。
……
花厅里，冯如丘与李云帆分宾主落座，让下人退下后，一老一少寒暄过便再没人说话。李云帆淡笑着望着正位上的冯如丘，没有丝毫着急相逼的意思。而冯如丘则把玩着茶杯，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次李家小子下的本钱不可谓不狠，单在那天的酒席上，没等到他冯如丘的准信就直接塞了二百两的银票。而且还说事成之后还会有千两的孝敬奉上。这么大的诱饵，冯如丘不动心那是假的，要不他今天也不会出来见李云帆。
“只是你小子到底想让老子干嘛你倒是先说说啊！不说怎么知道这钱烫不烫手、好不好拿？这么多钱馋死人是不错，但也要看老子我有没有那本事来拿啊！”
看着笑呵呵望着自己的李云帆，冯如丘在心里叫道。他知道这小子这么高坐钓鱼台，就是等着他先明确表态，真是只小狐狸，原来怎么没看出来呢？
“咳咳！云霄啊，这王守仁可是这贵县有名的士绅豪贵，上次你说的那事是否操切了些……”两人大眼瞪小眼憋了半个多时辰，终归还是冯如丘憋不住先出了声。
“既然世叔如是说，那算是小侄我孟浪了！多有叨扰，就不给世叔你添堵了，告辞！”还没等冯如丘说完，李云帆腾地站了起来，抱拳说完就要离开。冯如丘没想到对方如此行事，也着了急，站起来紧几步将李云帆拽住。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岁数大了，性子却这么急了？我说了不管了吗？在这贵县里你有事求我，我能放着不管？我是说那王守仁在本地盘根错节，势力雄厚，想要动他还得从长计议才好啊！来来来！先坐下嘛！”
“呵呵，世叔原来要管啊！那算小侄我多有不恭！告罪、告罪！”李云帆一听对方终于崩不住先交底了，打个哈哈又没心没肺地坐下了。别看李云帆平时习惯了一副军人做派，但需要他装傻充愣、扮个没皮没脸的小人也没问题。
“你确实有那王守仁囤积居奇的证据？”
“有！千真万确！要没这个，我也就不来了！”
“这囤积居奇虽说为律法不容，但毕竟算不得什么大罪。就凭这个想扳倒王守仁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一旦让他缓过劲来，你就不怕他的反扑？他手里的民团也不是吃素的，就凭这个，我都拿他无可奈何啊！有民团在手，到时候抓他都是问题！何况还很可能让地方局势糜烂！”
“要搞他，就不会再给他反扑的机会！到时候您只管动手抓人，罪名我来给他罗织！保证铁证如山，到了哪里都翻不了案！至于他身边的民团也由我来想办法，总之保证世叔抓人之时，王守仁身边无人保护。至于随后民团的反扑，小侄也已想好对策！一定保证局势不会糜烂！
反正此事成则罢了，如果没能扳倒王守仁，世叔您就把所有的都推到我身上就行，反正我背后还有家里扛着，不会让世叔你受半点牵连的！”
冯如丘绕来绕去，终归还是没把对方的老底套出来，心里不由又骂了一句小狐狸。不过看李云帆那笃定的模样，冯如丘也觉得这小子一定是有备而来。既然套不出更多的细节，那就看看这么高危的动作，自己能获得什么吧？风险与利益共存，只要值得，老子还怕了他王守仁不成？
“云霄啊！常言道和气生财。你这么大动干戈，到底图的是什么啊？”
“其实也简单，要不是他王守仁不仁，我也不会如此不义。我图谋的也简单，图他囤积的万斤菜油、数万斤菜籽，图他家里的五六百亩良田！图能让这个对头永远不会再给我带来掣肘！”李云帆笑着说着，而他知道接下来的这句将彻底将老冯的心防击破。
“另外，我可以保证在得到王守仁手上的五百多亩田地之后，加上我现有的一百多亩，有多少算多少，从今年起就足额缴纳县里的税负！摊派方面，只要不太过分，我也愿替世叔你效一份力。另外，我在除去王守仁之后，我还会逐步整合村里的民团势力，保证以后在我的地头上绝不会再出现大规模械斗的现象！
世叔，您看这些成吗？”
“嘶~”
冯如丘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小子可真是个人物啊！这不就是一份让他冯大知县怎么也不可能抗拒的投名状吗？要钱给钱，要政绩给政绩，让他还能说什么？
如果这小子说的都能实现，那么他冯知县在县内的威信无疑大涨，而且有了这个突破口外加李家小子这个助力，到时候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公然拖欠赋税、摊派？这样三四年下来，自己要钱有钱，要政绩有政绩，到时才五十出头，怎么不能再高升几步？
“云霄……你还能让世叔说什么？行了，你就放手干吧，我这边随时待命！”
......
PS:第一次拉票，知道没脸，但还请诸位看着赏点吧，数据太难看了……另外第一卷马上就完了，扫清前期的掣肘，将会迎来一个更大的舞台，更快的一个发展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