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已经下了三天了。
纷纷扬扬。
整个大地,就像是被裹进了一个银白色的世界。
分不清那是真,那是假,天地融为了一色。
“醒来了没?”一个粗哑的声音问道。
“还没呐,这都昏睡了八九天了,怎么会一下子醒过来。”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回答道。
“听说吴府的那位又娶了,还是个花楼出身。”暗哑的声音中带着点嘲讽。
“可不是吗,据说进门的时候都已经有了,那肚子藏都藏不住。”尖利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
“唉,可怜的就是咱这位了,病成这样都给送了回来。”
“不是我说,这位主子又是这样个脾气,哪是吴府那帮子小妖精们的对手啊。”
“听说这位过去才半年,吴府那位就纳了一房小的,还是府里的丫鬟。”
“正是这样,她们说那丫鬟以前就和那位有过一段,后来断了,结果才半年就又好上了,还纳了进来。”
“都不是些省油的灯,也亏得这位好脾气,没哭没闹,听说还被那小妖蹄子爬到了头上。”
“唉,就是啊,要不这位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还被休了回来,连个来看的人都没有。”
“不过,听说花楼那位手段可不一般,还没进门就哄得那位要娶她做正室了。”
“呵呵,岑婶子”,声音尖利的暗笑几声,“你知道吴家老爷子怎么说,进门可以,想娶她做正室,就从他那把老骨头上踏进门好了。”
“吴家那位也忒胡闹了一点,那种出身也想娶做正室,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说。”
“那位啊,别说了,闹得没法没天也没人说,可怜的就是咱这位了,听说要不是……”声音渐渐变小。
“真的?竟还有这事不成?”,尖刻的声音显得惊讶不已。
“田嫂,我还骗你不成,这可是听东院那位亲口说的。”暗哑的声音说道,带着一丝丝得意。
“啧啧,怪不得说这位是个没脾气的主,自从老太爷过后,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那田嫂叹道。
“哎呀,这话可是说不得的,要是让东院听去了,这可不得了。”岑婶子连忙劝道。
“是是,你瞧我这张嘴贱得,岑婶子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好了。”田嫂忙低声笑道。
“这话见外了不是,你的话我什么时候和别人说过,咱也就是瞎聊。”一番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却不知,这些话都被躺在病床上的幽幽听得一清二楚。
“喂喂,就你们两位,站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个什么劲啊,还不快过了帮帮手。”大喊声从院外传来。
“哼,又是李家那丫头,那眼睛头快抬到天上去了,这才吃了多少盐啊。”声音里满是愤愤不平。
“算了,还是快过去吧,不然吃亏的还不是咱们。”
一阵脚步声过去,世间终于清净了下来,醒来快半个时辰了,这俩婆子也唠叨了这么久。
呼,暗自舒了口气,幽幽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四周,慢慢伸手掀起纱帘看了看,心下略为一惊。
清,水清,水清的。
这是幽幽对这屋子里摆设的评价,按说,黄花梨的雕花大床,百两银子一匹的水雾纱幔帐。
怎么着,也该是个有钱的主,可这房间里的摆设也太清了点吧,说得好听点是清雅。
说白了,是什么的都没有,家俱倒是一等一的好料子,好做工,有大家的气派。
屋子里就挂了几副山水画,摆了一张古琴和一面铜镜,再没了其它东西,哦,还除了墙角的紫铜香炉。
莫不是个不得宠的小妾,听那两人说的,又不像,难道是个没势的庶出主子,这倒是有可能。
嗯,好像还被休了,幽幽心里嘀咕了一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能又活过来才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连忙将纱帘重又拉好,轻轻闭上了眼睛,一副熟睡的样子。
“小姐,药已经熬好了,待会儿绣儿就喂给你喝,希望这药能有用,小姐能早点醒过来。”
清亮柔和的声音,应该是这副身子的贴身侍女,一会儿她就被人抬起,垫上了许多垫子和靠枕。
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小姐,绣儿已经在药中放了许多蜜糖,不会太苦的。”小丫头心眼儿不错。
一口口将药喝下,突然,她靠着的那副小身板微微一抖,似乎有些激动,“小姐,小姐,……”
接连喊了好几声,她才眯着眼睛,蒙蒙的张开,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惊得那丫头一溜烟跑没了影。
昏迷了这么久,估计谁见了都是一副见鬼了的样子,幽幽摸了摸自己现在这张清瘦的脸,心里一笑。
大概谁也没想到,真的梦瑶早已经投胎去了,留在这身体里的已经是另外的一个人了。
她躺在那冰冷之地无所知,仿佛间不断听到有人唤梦瑶这个名字,再次睁开眼已是另一片世界了。
心里一阵冷然,萧索之意更胜,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了,不知这一切是好还是坏。
“小姐,绣儿给你打了些热水,给你好好擦洗一下,绣儿真是太高兴了。”小丫头一阵忙上忙下。
幽幽却冷冷见她眼角有泪光闪过,在给她擦手时,一边脸上隐隐可以看到红色的印子,估计是被打了。
看来真不是个得宠的家伙啊,开始她以为是自己醒来,小丫头被吓着了才跑掉的。
现在想来,小丫头去了那么久,定是给这院子里的主子们报信去了,人没来,却端回了一盆水。
可见是不受待见了,死活大约也没人会管。
不过也可想而知,本就是庶出,现在还被人休了回来,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难啊。
真是想让人心疼都难啊,幽幽心里倒是不太在乎,这样也许更好,没人发现里面的玄机。
“小姐,你不要担心,绣儿刚才已经和大夫人说了,大夫人待会儿就会过了看你的。”小丫头有些憨厚。
自己吃了苦,受了委屈,倒是一点儿都不提,幽幽心里不由对这丫头又放心了几分。
“瑶儿,可真是醒了,这可真是老祖宗保佑,这一番真是将人吓坏了。”一阵低沉的女声传来。
估摸着就是当家主子了,四十上下的年纪,脸上皱纹少见,保养得不错,一双黑亮的眼睛中透着平静,想来年轻时也是位美人。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四小姐说会儿子话。”不大的声音里透着威仪,一大帮子人都应声退了下。
“你也退下吧”,大夫人微皱了下眉头,将绣儿也赶了下去。
“瑶儿啊,大嫂知道你这次是真的受委屈了,可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唉,以前的事你就都当没发生过吧,安心养病,等这病好了再说吧。”说着,她递给幽幽一样东西。
“吴家将你送回了的那天,将这休书也一并送了来,想来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脸上挤出几丝担忧。
“是”,幽幽伸手接过休书,瞥见大夫人脸上眉头微皱,心下了然。
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硬是挤出几滴泪来,想那于梦瑶是个懦弱的主,刚才自己表现得太平静了。
故意低头看了看休书,抬起头来时眼里泪水在打转,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多谢大嫂,这些话瑶儿都记下了,梦瑶会把那些都忘了安心养病的。”
见此,大夫人才略微点了点头,“你先休息吧。李婶子,你待会儿去请大夫来给四小姐瞧瞧。”
“是,夫人。”一个矮小的胖妇人应了话,大夫人就又带着一大帮子人散了去。
等到大夫人走远了,那胖妇人转过头来时,脸上却不见一丝恭敬,反而一脸的讥笑。
“四小姐,不是婶子说你,这男人的心就跟那拴草绳上的蚱蜢一样,你一不留神就跑了。”
见她没有什么反应,那张胖脸讪笑了几下,“小姐,听说吴府这次新进门的这位,肚子里已经有了,所以说这女人啊,还是要生的才讨人喜欢。”
见她还是什么都不说,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故意提高了嗓子说道:“哎呀,小姐啊,你不知道现在这大夫有多难请,请一遍嘛,只说不在,请两遍嘛,就说太忙了,连这跑腿的小厮钱给少了都要甩脸子。”
说了这么多,算是讲到点上了,一句话让她去请大夫,那跑腿的钱是不能少的了。
“让婶子受累了,这儿有只金簪子,你先……”绣儿掏出一只精巧的小簪子。
那胖脸一见金簪子,眼睛里就闪着精光,“既然这样,我待会儿就让人去请……”话还没说完,手就一把抓着簪子不放了。
“李婶,你先派人去请人来,这簪子可是值好几两银子的。”绣儿却也拽着簪子不放。
一听这话,那张胖脸立刻虎了下来,凶声恶气地说道:“怎么,怕我贪了你一只簪子不成,你也不去问问,你婶子什么没见过啊,会图你一只破簪子,这还不是为了给你家小姐治病。”
说罢,使劲将簪子抢进了手里,冷笑了几声,才昂着头出去了。
上午派人请的大夫,到了快晚饭的时候人才来,诊了一下脉,随意问了几句,只说既然醒了,便是无事了,只需静养着按时吃药,不久就会好了。
看过大夫,吃了药,幽幽才让绣儿去烧些水来,病了这么久,这一身的味儿可真不好闻。
“这大冬天的柴又这么贵,各个都跑来要热水,我周妈这才生了多少双手啊,忙死忙活的,只往死里催,老爷和夫人都还没用着水呐,就催着要什么洗澡热水,我上那儿找柴烧那么多热水去,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样子,这比不得从前了,还以为跟以前一般那样子精贵啊。”
“周家嫂子,这大冬天的,你这可是怎么了呀?”一听声音正是上午的那位李婶。
“哎哟,李家婶子啊,你不知道这日子法过了,你也晓得这冬天的柴有多贵,偏偏这些人天天催着我要热水,一会要洗脸,一会要洗澡,这让我上哪儿弄那么多热水去啊。”
“周家的别气了,别和那帮子不知好歹的置气了,从小就是精贵惯了的,以前太老爷在的时候,谁敢说啊,也就周家的你心眼直,你看看现在这脸面都丢尽了,这一家子还不是没人说,跟以前一样供着,还真当自己是天上的凤鸟一般。”
一番话听得绣儿是双眼通红,真替小姐不值啊,如果不是为了于家这上上下下,小姐何至于落入此番田地啊,这些人的心都是被狗给吃了。
绣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正寻思着回去怎么和小姐说来着,转过身就见幽幽一袭青裘站在雪地里。
“小姐?”绣儿一脸讶然,忙想解释,却见小姐只是笑着摇头。
时机还不对,待过些时候吧,幽幽心里轻叹一声,到时她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