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改劈为甩,劈哩啪啦打了我十几个耳刮子,打得我双颊肿得跟篮球似的。可是我被打了反而感到安心,她既然打了我就不会杀我了;但我随即又觉得因此安心的自己很好笑,因为也许我待会儿日出的时候也就死了。
「没本事就少强出头丢人,臭小子。」讲到最后一个字,蒙面老妇的身形已经去得远了。
我连忙收起强运模板,也故不得脸颊疼痛,连滚带爬地摸到大夫身边,低声唤道︰「大夫,大夫?您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骗那老贼婆的?」摸摸他的心窝,只觉得已经渐渐冷了下来,心知大概不可能再有假了,我长叹一声,摸摸他的口袋,找寻他有什么遗物之类的没有。
不过大夫身上单薄得很,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很有限,很快就找遍了,最后只找到一张纸,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遗书,上边写着︰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么我大概已经死了。如果你愿意帮忙,请把我的尸首以草蓆之类的随意包裹起来,或是用最便宜的棺木殓葬,埋在你所知道最偏僻的地方。如果你愿意为我立一座墓碑,墓碑上请不要写任何东西,我生前涉入太多人世纷扰,唯有寄望死后安静沉眠。」
我看完之后忍不住又长叹一口气。没想到身后也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我吓得退开好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那龙骑兵丑妇,显然是察觉强敌已去,这才又回来了。不过她叹息的理由可能跟我大不相同,含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和讥讽的味道。
「这世间还有公道吗?你就这样一死百了了,那我满腔仇怨找谁发泄去?那老贼婆(学我讲话,真是……)实在奇蠢如猪,如果是我,才不会让你有服毒自尽的机会呢,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听到了没有,亲爱的,哈哈,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漫无焦点地茫然四顾,突然发现地上那两截自己的断枪,一个箭步就拾了起来,突然左右开弓疯狂地向大夫的尸身连连捅去。我退得晚了,身上都被渐了几滴鲜血,那丑妇更不用说,形如厉鬼、神似癫狂,看得我毛骨悚然。
捅了不知有没有千下,她才歇了歇手,将两挺血迹斑斑的断枪重新抛在地上,转向我以那恶心的温柔语调说︰「小鬼,你不怕我吗?」
「我怕得很。」我想自己一定是满脸莫名其妙。
「哦,是我问错了。」她顿了顿,恢复成平常的语气︰「我是说,这摊血肉恶心成这副德行,你难道不怕吗?」我愣了一会儿,还是一样回答︰「我怕得很。」
「那你为什么还耽在那儿不走?」
我想她大概是问我为什么没被吓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随便回答说︰「我在这儿等着殓葬大夫的尸首哪……嗯,买一口便宜的棺木……不过我身上没什么钱,所以也许真的只能找一领破草蓆来把大夫的尸首包一包,然后挑一个偏僻的地方……」
「哦呵,他治不了你,你却要为他殓葬尸首,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很好,很好,好得很。」她说︰「我问你,这家伙死前有什么遗言没有?」
「有的……」我说︰「他说什么国家什么边境的荒废教会附近的石桥处风景很美,但是具体的地名我却记不得了?」
丑妇脸一寒,低声问道︰「真的记不得了?」「给您这样一吓,忘得更干净了。」
她不再问我什么,抬头望着遥远的夜空,低喃道︰「石桥……石桥……亲爱的,你说那里的风景很美?在我印象中,那儿却普通得很。」突然,一头龙……呃,小了点,可能只是龙兽。一头龙兽飞了过来,也不知怎么得到了主人的召唤。这次距离比上次近得多,可是今晚月缺得厉害,我更不敢发什么照明术,因此虽然觉得那龙兽拍翅膀卷起的风势、甚至鼻孔呼出的热气都近到直接吹在我身上了,我却还是看不清楚牠的模样。
我目送丑妇远去,想说这次大概是真的走了,不禁喃喃抱怨道︰「妳既然这么肯定那荒废的教会和那座石桥指的是哪里,干嘛还计较我记不记得地名?真是的。」
不想离去,但是又不忍心看大夫千疮百孔的尸首,我又看了那封遗书几次,很自然的,剩下唯一能看的东西就只剩下地上的两截断枪。反正那个丑八怪不要这断枪了,可是它怎么看都是上好金属打造,原本我还打算捡去卖个好价钱,现在沾买了血迹,这个清理起来就费事多了。说到这里,我想问问别人,如果从地上捡起断成两截的武器,接下来的第一个动作是什么?
什么?你也是吗?你也会把它从断掉的地方对一下,看看能不能暂时拼回原来的模样?那么我这时这么做就再自然不过了,不会是谁的启示什么的。对,我也是把两截断枪接了这么一下子……然后……
然后……
然后两截断枪就变回原来那一把了。
我站在那里拿着两截断枪……不,一把长枪,跟呆子一样,愣了好一会儿,跟呆子一样摸着本来应该断掉的地方,跟呆子一样甩甩看它是不是被血暂时黏住了,或者是白胶、快干胶、塑钢胶……管他是哪一类。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形状记忆合金或是自动修复合金所铸,只是那个丑女人不知道这一点。
「啊哈哈,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神奇的魔法道具,就算被砍断,只要把断成的两截拿起来靠一下,又会黏回原来的一把,啊哈哈,好方便。」我跟呆子一样地笑着自言自语说。
……不,冷静下来想想,应该不会有这种武器……
因为这件事情太让我震惊了,所以另一个也很奇特的现象,却一直被我忽视,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我才发觉︰枪上的血迹干涸了!不,这不是干涸……那些血迹都变成绣斑了,简直像是洒在上边的不是血、而是什么超强酸腐蚀液一样。这么一来整把枪就丑不拉机,再要拿去卖,恐怕也卖不到什么好价钱了……等等,都变成这样了,我还要卖掉它吗?我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去研究一下,这把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圣者……九指狐大夫是至高上帝所许悦的圣者……沾染了圣者的尸体的鲜血,见证圣者殉道的武器,命运之矛?」我恍惚着挥了这把外表一点都不起眼的锈矛几下,干笑了几声,又自嘲地说︰「这些人,把大夫搞成这样,在那里来来去去,究竟在搞些什么?这里不就是她们要的命运之矛吗?喂~妳们快回来喔~命运之矛就在这里喔~」
「这道理很简单,不是每一把沾染了殉道圣者尸首之血的武器,都会变成命运之矛。」
我蓦然回首,晨曦中,苍老的圣卫,苦笑着望定了我。
我举起了手中的矛︰「你也是来抢这个的吗?」
「我是默默地跟着萨荷丝照顾她,虽然我已经很小心了,可是还是被她查觉、被她甩脱,追踪了好久,才来到此处,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老圣卫来到那堆模糊的血肉旁边,跪了下来哀恸地说︰「九指狐弟兄殉教了吗?唉……一代活人无算的名医,居然……」
「你少在那里假腥腥了!」我怒骂道:「你化作灰,我也认得你是天教的退休圣卫!」
「受洗于天教或受洗于新赎教又怎么了吗。」老圣卫淡淡地说︰「都是至高上帝所悦纳的弟兄,我不照顾他们,难道要拔剑相向不成?」
「你……」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你是想说,如果我赶在其他天教徒面前这样说,会被当成异端,逐出教会吗?也许你说得没错。我也承认,天教的领导阶级当中,食古不化的人还是很多。但是,私下的交流间,其实像我一样想法的天教教徒,不在少数。就算是底层的教会,同样属于至高上帝信仰的地盘上,新赎教和天教的竞争固然非常激烈;在其他异教势力更大的地方,天教和新赎教的教会却必须彼此奥援。」老圣卫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不用怀疑,我不是那种被问到此事就会对陌生人巴拉巴拉地说一堆心底话的饶舌家伙,会对你说这些,乃是因为你是被命运之矛选择为见证圣整殉教的见证人。」
「见证人?」
「是的。除了沾染圣者殉教后的尸体的鲜血,命运之矛诞生的另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它一定是握在见证人的手里,每一把都是。是不是还需要其他条件,则不明朗。」
「见证人到底是什么?」
「你听说过某些魔法道具拥有滴血认主的功能吗?类似那样。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一把命运之矛赫赫有名,而且以它的主人隆基努司为名吗?因为他的第一任见证人隆基努司也成了圣者,因此它拥有所有命运之矛中最强的力量。是的,命运之矛在见证人以外的人手中是没用的,它会随着每一任见证人的信心越来越强,且在每一任的见证人死前都不会更换──当然,你可以杀死它的现任见证人迫它寻找新的;但杀死一个手中有命运之矛的见证人谈何容易?」